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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摄政回京 ...

  •   大靖天赞五年九月,皇都扎尔。

      这里是靖国的上京,举目是巍峨的城关,十余丈高的坚固城垣上,楼台旌旗,长风蔽日,坚不可摧地屹立在中部草原的腹地。摄政王耶律斜在荣国边境上打了不少草谷,正领着一队骁骑东狩归来,刚刚回到扎尔界城之外,就远远就看见前来出城迎接的健锐,狼尾旌旗迎风猎猎。耶律斜倏忽扯住缰绳,在坐骑上一个旋身,含目打量了一阵,方遥遥扬鞭指了远处,不动声色地手下快速抽了一鞭,领着一众卫队直入东门,城门口两列整饬的宫帐军早已下马跪地,目送着摄政王扬尘而去。
      林牙承旨奉诏迎立于皇都城下,已恭候了两个时辰,远远见一队黑甲精骑入城而来,当即在城门口迎上前去,“恭迎摄政王殿下东狩回京。”
      “嗯。”耶律斜随口应下,抬手一横,示意人让出跸道,一抖缰绳,驭动座下的青玉骢悠然缓入城门。
      “……”林牙承旨不敢应声,只得退后两步站回道边,转做了恭敬相送的礼仪,他将如斯倨傲看在眼里,却也只得在目中暗敛了锋芒:早闻大将军王梭雷西城传捷,不日凯旋,想步律氏乃摄政王亲宿,国中智勇无双,于荣、宁两国中更有战神之誉,而今携此大功,只怕摄政王在国中更是权势煊赫。
      侍卫长狐咄始终错后一个马身,随在摄政王身侧,待过得城门后,方前驱了半步,向耶律斜低声禀问道,“王爷,那林牙承旨显然是奉陛下诏命而来,现下?”
      耶律斜抬头看了一眼天光,“数日不见,皇帝在礼数上倒是长进不少,入宫。”
      言罢抬手一鞭,径直领着亲卫策马直抵宫城,命人把早已候命在外的宫卫长叫到眼前,一一询问过这半月来都中宫内情形,才挥了挥握着绞金鞭的手,打发人退下,大步往皇帝书房而去。

      午时众人皆神思昏昏,又未得人传报,殿前内侍转眼竟看见旬月未见的摄政王,唬得如临头浇了盆冰水,浑身一个激灵,当下跪地问罢安起来,既不敢询问,也不敢拦阻,只得步履匆忙着头前引路,行至殿外,就着高槛一躬到底,“启禀陛下,摄政王求见——”
      对耶律斜而言,皇宫禁城一如王府,最是熟稔不过,还不待里面传出召见的声音,便越过那内监径直而入,入殿对着御座做了个行礼的动作,尽数褪去一身的风尘之意,声气沉缓,“陛下圣安。”
      靖帝耶律齐坐在殿中,只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那是这人特有的步伐,这些年来听惯了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却牢牢压在人心上的威迫。皇帝只知摄政王大约今日回京,又特意差遣了人早早迎候,却没想到耶律斜突然地出现在眼前,他合上看了一半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书,有些拘谨地站起来,脸上是急切的笑意,“皇叔来了……皇叔快快请起,一路辛苦。”说着,又赶忙褪去脸上的愕然尴尬之色,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对着并未行全礼节的人虚扶了一把,语调带上如释重负的轻快,“侄儿盼了皇叔多日,而今总算归朝了,边境可否大安?”
      耶律斜原本就未全下礼数的膝盖,就势顺了他这一下的动作,极自然地站起,两道长眉略做着肆意的舒展,应上他的问话,“此次不过是去东境巡狩,正好松散下心情,东南两地防务本就在梭雷辖下,量他也不敢松懈。”
      说话间,耶律斜眼底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帝一眼,对着他看上去颇为欢欣的颜色,却在似笑非笑的神情中藏了一点隐晦,不禁将尾音二字落重了些,“军务上的事,自然大安,陛下不必忧心。”
      “这便好。”耶律齐手指按着刚刚合上的书卷,轻轻推到桌案的边角,折痕尤新之处却正是权臣传,他眼风狠扫了一眼愈发恭谨的内侍,和声吩咐,“还不快给皇叔赐坐。”
      就在内侍小心轻巧地凑上来奉座地间歇,耶律斜深邃的目光偏扫向一旁的桌案,偏闲逸地径步走了过去,看了皇帝一眼,又仿若随口一问,不知是问了那内侍,还是对着这九五之尊的侄儿,“陛下这些时候又读些什么书?”
      “没什么,消遣的史书罢了,朕原本就不如皇叔文武全才、安邦定国。”对方闲逸步幅下带起的衣摆也没来由让耶律齐一阵心慌,眼看着耶律斜就要将那书卷抽起掀开,一种不可遏制的恐惧从脚底弥散至头顶,他紧紧按住桌角克制下颤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着心跳,绕过御案亲手搀着摄政王的手臂,扶去座椅上,又恭敬奉了杯温热的马奶与人,竭力教人看起来态度和悦,叔侄二人亦是亲密无间的,“军务之事,朕本也不大懂得,只知一切有皇叔在,我大靖自可高枕无忧。皇叔劳苦,侄儿这些小事,何须皇叔费心?”
      耶律斜立在桌前,指腹刚刚摩挲上书面,手肘就为人以温缓的力道一托,不由得回转身看了他一眼,少帝恭谨事孝的心意明显,又听了这些用心亲近的话,自己也就顺水推舟只做不察了这番隐隐异样,当即松了手旋身落座,半推半就地道了些场面话,言语却是淡淡凉薄:“陛下总有亲政的那一日,届时臣自然要奉还大政,这一日陛下跟臣都盼着,至于早先年幼不懂的事,如今不曾学么?”
      听人似有奉还朝政之意,耶律齐心中一喜,然后转瞬间又嗅出其中隐隐的危险,连忙收敛了神情,应了句万能的逊辞,"侄儿愚钝,让皇叔失望了。"每每与摄政王独对,皇帝总是没来由的紧张,不论耶律斜是和颜悦色还是威迫疾厉,他都只有愈发逃离的念想,难生亲近,忐忑地立在当地,他不禁想着:这个时候,若是先生也在,该有多好。
      耶律斜端然坐在座上,一面留言着少帝的神情,一面说的轻巧:“太傅要教不好陛下,本王就再给陛下换一人。”
      这话来的突兀,耶律齐不知何处违忤了摄政的心意,猛然抬头看着耶律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除了皇叔亲自教导,其他人都是一样,何苦再换……白白惹朝野不安,道朕,道朕……”他答的有些期期艾艾,看见摄政王端坐于描金绣凤的绸缎缀饰的座椅,自己立在一边垂首听训,心中苦涩之余,更深畏惧。前时自己任意妄为,摄政便屡次更换太傅,令朝野薄君之辞一日甚似一日,‘道朕为君失德’的话他说不出口,但他也怕自己终落了个废立的下场,虽然眼前人于他名为至亲,虽然而今的太傅耶律宗谷总言不至如此,他也觉得自己这身命不过系于摄政的一念之间,再者,而今的太傅与他如师如父,他不敢想象真要摄政将他换了去,又当如何?
      这一番心思起落,耶律齐不免口干舌燥,他转身吩咐内侍送上两杯茶水,想缓一缓这尴尬的氛围,内侍捧上明黄色绢布搭着的托盘,孰料心思不属之际,耶律齐伸手去取却一恍惚打翻了杯子,茶杯倾覆撞翻另一个,新煮的茶水洒满托盘,淅淅沥沥地淋在摄政王的衣袍上,唬得少年皇帝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两边内侍手忙脚乱地跪了过来,
      “混账!”耶律斜一直静听着皇帝絮絮言说,沉凝的目光始终未曾从他脸上移开过,一瞬间有了点走神,直到滚烫的茶水淋湿了袍服,灼烈的温度渗入肌肤,才应激地立刻站起身来,掸拭了一阵,只一记刻厉的眼风,将那些附于耳畔求饶不绝的声音逼了回去。
      只挥了挥手,闻声随入的侍卫便将那犹自求生的内侍拖了下去,面对左右不是忐忑不安的皇帝,耶律斜将他前后情绪尽数收在眼中,却始终一言未发,只是目光沉凝地落在他身上,耶律齐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觉那种威压缓慢而刻骨地沁入他的心骨,“皇叔……”
      耶律斜皱了皱眉,也不再有先头咄咄逼人的心境,只淡淡道,“叫这些奴才搅了兴致,今次北地也有些趣闻,加上梭雷西线告捷,臣一并说与陛下听听。”
      盯着那不善的颜色良久,耶律齐正局促不已,乍听见这转了口风的话,不禁有些喜出望外,一面伸手让其就坐,一面重新使人奉上茶来,执礼甚恭,“朕尚年幼,军国大事,全赖皇叔决是……”
      摄政与皇帝到底有些叔侄情分,经此一来,也未曾将其拆穿,只是这一次的不悦,在彼此心中都埋下了一颗心照不宣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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