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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靖天眷二年,夏五月。
      梁王耶律景亲领弘义宫帐军三千出西京,与右贤王图吕薛会盟于乌古涅草原。

      仲夏的斡纳河安静详和,悠长的河水波光粼粼宛若金龙,深情地伏卧在靖北草原的腹地,就如同虔诚温良各部族子民一样,遵循着天神的旨意,臣服于这强大帝国的声威之下。
      临近正午,耀目的日光在王帐顶端的金塔上渐渐拢聚起显赫的威势,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势的狼尾九旌,分立于帐殿前红毡的两侧,在秋风中迎风鼓荡,猎猎高张。旌尾之下,次列着军仗整肃的数百宫帐亲军,甲兵鞍蹬上一片银光熠熠,这是近百年来靖国裁割天下的利刃——威震天下的黑羽精骑,而今随同它们的主人一同来到这片草原,将帝国的心脏,拱卫得益发森严。
      右贤王图吕薛立在金帐之前,右手抚胸,转身朝上位者深致一礼,“我代部族百姓感谢殿下的恩赐,草原路远,还请殿下回京之日,不要忘记向尊贵的皇帝陛下献上靖北诸部最忠诚的敬意。”
      梁王耶律景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他侧转身看向恭敬的草原王,随手解着腕上紧缚的革带,慢慢踱开两步,换了个松泛的姿态,“来时,大惕隐对我讲,北部草原如今已是我大靖最安宁的一片土地,照往年会盟的例子,派个使者来就行了,本不必这么兴师动众——”
      他话中突然的停顿,令图吕薛不禁有些错愕,他抬起头,正与耶律景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只见他挥手一笑,“但我还是来了”,耶律景缓缓抬手覆上一车丝帛,回看向右贤王,似笑非笑,“想天赞年间,摄政大王也是在这里,跟当年的右贤王定下的这第一场盟约。”
      图吕薛瞬时心头一凛,他稍稍沉默了一阵,才应上一句,“殿下的于越军,也绝不输于当年摄政大王的三千黑羽精骑。”
      他自然明白这位梁王殿下所指,对于数十年前的那场盟约,无论盛会还是杀戮,对两鬓花白的草原王而言,都太过清晰而惨烈,同样那也是一代天之骄子的荣光,是那位摄政大王与父亲,共同在锋利的弯刀上,用部民们鲜血浇铸下的。如今他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与勇武,然而有一点却不同于先王,他并没有称雄草原的壮志,只是希望他的子民,能平安而幸福地分享因帝国强盛而带来的富足生活。
      是以在梁王审度的目光中,他微微一欠身,将那点心头的起伏,隐藏的无影无踪,“如今草原上,已经没有不识时务的苍狼和秃鹫了。”
      “正是。”短暂静默之后,沉稳的音色再度笑起,似乎此前的话对耶律景而言,不过是个促狭的玩笑,在回步之间,他已然扶住了图吕薛的臂肩,“呵呵呵呵……我对大惕隐讲,右贤王功在社稷,他让斡纳河安静了二十年,我无以为报,现在他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我亲自将这荣国的岁贡选一些给他送来,金银财宝、绸缎瓷器,作为我女儿的嫁妆。”正如意料之中,耶律景看见了图吕薛脸上的惊喜交加,他免不了又再补上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这……”图吕薛一瞬的迟疑后,单膝跪地,面南扶胸深深一礼,“迭剌部子民感念陛下的恩德。”起身复又转向耶律景,“感谢殿下对图吕薛的信重。”

      每一年的会盟都是草原上的盛会,仿佛民人们的喜悦从不曾变过,那些同样激昂的埙鼓琴笛,那些同样的欢愉熙攘,子民们深信天神的眷顾从未离开。

      日落时分,有中都飞羽传书,侍卫接了信报,急忙呈了过来。将军萧古悉正陪着耶律景立在帐外,欣赏着草坡下民人的欢悦,突然见有信报,不敢怠慢,从跪地的军士手中接下传书,转呈耶律景,耶律景拔开锡筒,抽出一小卷帛书,细细阅毕,复又封回了锡筒,转交给随侍左右的亲勋卫长,随而只是拢了拢洁白的虎皮大氅走向另一面的草坡,并未置一言。
      萧古悉见状,略微有些诧异,自也跟了上去,他自幼年从军便扈从梁王左右,身历大小征伐百战有余,他深知耶律景一贯的脾气秉性,一望便知事关重大,只随在左右不敢言语。
      半晌,才听得耶律景道,“适才接报,左路大军兵临宁都之繁,灭国也不过指日可待,陛下亲旨升我为左相,兼任都元帅,总领行台一切军政要务。” 耶律景俯瞰向迭剌部民人的舞蹈与颂歌,缓缓说来,似乎也并不与自己相关。
      “……”
      “怎么不说话?”耶律景负手转看向年轻的将军。
      “臣在想,陛下年幼,朝中诸事太后及老臣皆仰赖殿下,十二宫帐骑军、遥辇九帐亲勋宿卫尽归殿下辖制,于越军三万重甲精骑更是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而今更是出将入相,这已是有实无名的皇叔摄政王了……”尽管尊位之人于自己如师如父,可有些话,萧古悉并不敢说。
      “摄政王么?”耶律景只是淡淡重复了一句他的话,却又沉默良久。他是继梭雷之后,再膺靖人口中战神之称的人,列国更无有敢撄其锋芒者,国中更是威严第一,确实陛下如此厚重也算名至实归,但终究,太过心急了。
      须臾,耶律景又默然缓步行向草坡的另一侧,萧古悉见状,忙又跟了上去,不意登顶落目之处,乃是一幕天地辽远,乌布拉释雪峰的圣洁遥遥在望,想起宁都破城在即,萧古悉当下一个单膝跪地扶胸,甲胄相击之音里,带着对雪山女神和靖人先祖最凛然深重的敬意,诚然一呼,“天佑大靖!”他是一介武夫,比不得王爷深谋远虑,前十年征战杀伐的日子于他而言,竟是最舒坦的光阴,而今这热血铸就的山河在前,怎不激起一腔豪情。
      然而耶律景只看了看萧古悉,复又将目光落回远处,他依稀记得,那还是幼时兄弟玩耍时,皇父常常讲起的一个故事——“在我大靖国土上设置州郡,也变不了天神赐下的草场、牛羊,陛下依旧还是陛下,要想放马驰骋,臣带陛下去,不单是在扎尔,大靖,还有宁帝的王宫……”故事里,皇父的神色总有些晦涩,而那人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耳畔,似也要终其一生了。
      他负手远眺,那极目之处的瑰丽安宁,正应了彼时曾听过的一首汉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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