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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书官 ...

  •   七月初,两榜中选的考生,陆续进入各部任书官之职。
      书官在诸部官职最为低微,却是做官必经的阶段。哪怕是皇亲贵戚,若想入仕,而不是虚领个爵名,也得从书官做起。书官俸禄微薄,并无职等,名义上各级官员都可差遣她们。任书官一年后,即可参加贡试选官。因此,书官地位虽低,前途却不可限量,部中官员对待书官不敢轻慢,而书官明白这一年对日后仕途至关重要,自然也是殷勤谨慎。
      书官初入各部府,照例是一番训诫。姒宛与一干新进书官在大利部堂前空地等候,不多时,大利部尚书在众官簇拥下,缓步走来,将堂前少女书官依次打量过去,含笑点头,似是十分满意,令她们精神皆是一振。说了一番勉励之言后,有官员带她们去领取文书,分派各人工作。
      那官员自怀中取出一页纸折,一一念出书官的名字和去处。念完以后,四周等候的官员都笑眯眯走过来,将分配至己处的书官带走。片刻,只剩姒宛一人还站在原地,无人来领。姒宛只得去问那官员:“大人,在下姒宛,请问‘枢正司’在何处?”那官员随手招来一个小吏,吩咐道:“你带姒书官去枢正司。”那小吏忙连声应允,转身领着姒宛走出几步,脸色顿时变了,满脸不高兴,低声咕哝:“我又不是闲人,哪有功夫干带路的活。”
      姒宛只作不听见,跟在她身后,走了许久,原来“枢正司”在大利部最偏远的一角。建筑宏大,但显见年岁已久,破旧颓败。小吏远远停下,冷冷道:“前面就是。”姒宛客气作谢:“多谢大人领路。”小吏也不作答,径自离去。
      姒宛走到门前,朗声道:“在下书官姒宛求见枢正司曹长。”半晌无人应声,她心里疑惑不已,推门走了进去。见到里面情景,不禁一呆。门内,厅堂极为宽广,遥遥可见对端的大门。厅堂两翼是无数列两人高的架子,密密麻麻堆着各式文书。头顶皆是明瓦,室内明亮如露天。她看到东翼高架中似有人影走动,便走过去,走了上百步,才看清是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妪,正趴在一张书案模样的推车上,对着一份文书,商量得出神。声音却很低,只觉柔和,听不清话语。
      姒宛轻咳一声,见她们抬头望过来,说道:“在下书官姒宛,求见枢正司曹长。”
      她与老妪相隔不远,但阳光洒下,灰尘飘舞,隔在她们之间,老妪超然的神情,竟似身处另一个世界。
      “哦?书官?”一个黄服老妪眯起眼,问道:“你来此有何事?”
      姒宛答道:“在下是部中新录用的书官,分派来枢正司。”
      另一蓝服老妪哑着嗓子干笑几声:“呵呵呵!原来是书官,前途无量啊!难得有人肯来这里。”
      刚才那黄服老妪皱起眉,换了面孔,厌恶地说:“这里不需要人,你回去吧!”
      姒宛耐着性子,问道:“请问曹长在吗?”
      黄服老妪怒道:“我就是曹长。你还不出去?”
      姒宛扬起眉,刚要开口,见蓝服老妪拦住曹长,说道:“我看这娃娃的样子还挺有意思,待我问她几问。”转头问姒宛:“经算一科,你考中第几名?”
      姒宛一窘,答道:“在下未考取经算科,由恩榜取录。”
      蓝服老妪又笑了:“芙蓉榜上的贵人,竟到了这个地方?”
      那曹长一声冷笑,说道:“你定是走错了路,快快返转,去找个优厚之处。这里你是待不得的。”
      姒宛心中气恼,也冷冷道:“在下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总得有个说法。”
      曹长闻言,将手中书册抛给她,冷笑道:“这儿是出苦力干活的地方,并非优游清贵之所。若你能在一个时辰内将此册算清,我便留你。”
      姒宛翻看书册,是一本表单,密密写满蝇头大小的数字。细看文字,原是去年的粮价抄册,各县逐月上报稻、麦、粟价,均录在抄册上。翻到最后,是新贴上的一页白纸,已填了几个数字。姒宛一看,便猜到了七八分,待要问个清楚,那两个老妪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推车上有算珠、算筹、算盘,她正要计算,突然瞥见身后立着一部形状古怪的机器,竟是一架算机。她满心欢喜地走过去,摇动手柄,正觉滞涩,便听到咔咔一阵乱响,算机上铜铸的数字叭叭掉了好多,许多铜条冒出,颤颤摇动,这算机竟是早就坏掉了。姒宛失望地松开摇柄,心道:若是时间充裕,倒不难将这架算机修好后再算,那便轻松很多。眼下要赶在一个时辰内算出,只有先用算筹应付了。
      姒宛铺开一张大纸,趴在地上,将抄册放在手边,摆开算筹,聚精会神算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已将余下数字算出。她不知那两个老妪就站在几排高架外,正透过空隙观察她,见她有条不紊地列出一条条算式,摆弄算筹娴熟至极,两人眼色交流,蓝衣老妪点点头,曹长却摇摇头。
      见到姒宛写下最后一个数字,从地上起身,揉揉后腰,两个老妪从高架后走出。姒宛将抄册递过,蓝衣老妪接过,看了之后,笑容满面。曹长却对抄册瞟也不瞟,径直走到地上的草稿前,弯腰去看纸上的算式,看清之后,神色不似先前严厉,语气仍旧冷峻:“你从哪里学来的算式?”
      姒宛一怔,心道:莫非这些寻常算式还有何出奇之处不成?便答道:“这些算式是在下在乡学中所学。”
      曹长哂笑道:“乡学?何处乡学有这样的学问?”
      蓝衣老妪却笑眯眯地问:“教你经算的老师是不是陈瑶那个小妖怪?”
      姒宛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却又觉得以“小妖怪”来形容陈瑶的确是再适当不过。她不好直接回答,只得问道:“两位与陈老师相识?”
      蓝衣老妪含笑点头,曹长饶有兴趣追问:“陈瑶那丫头竟在乡学教授?”
      几番问答下来,姒宛才知道原来陈瑶曾在枢正司任过几年职,倦了,便率性离去。曹长荀沛岚和蓝衣老妪任凡与她共事时,曾一起推导这些算式,相处下来,已成忘年之交。

      姒宛回家时,天色向晚,姒永月独自坐在院中紫藤架下,半仰着脸,似在望天,眼神却空茫若失。她进太医院已有三四天,回家后的模样,一天比一天烦闷。
      姒宛心情甚好,轻拍她肩头,待她回过神来,问道:“一个人想什么呢?你的美人怎么不陪着你?”
      姒永月狠狠白了她一眼,长叹一声,不作声。隔了一会儿,才道:“唉,你今儿第一天去部里,我好心等你回来,没想到却是自己找气受。”
      姒宛笑道:“我住着你的房子,哪敢气你呢?”
      姒永月见她笑得轻松,不觉有些懒懒的:“看来你今天顺风顺水,恭喜了。”
      姒宛挨着她坐下:“究竟是什么事?几次问你又不说。”
      姒永月低下头:“原以为我应付得来。我现在才明白为何大家都不愿入太医院,医师染上官气后,离医道便越来越远。”
      因有诊治蕴章公主之事在前,她进太医院后,众人都知晓她的名字,各怀心事与她接近。有奉承的,有依附的,也有想收服她的。皇亲贵戚遇上生死关头的重伤恶疾,次数极有限,更多的时候,不过是把把平安脉,开开养生方。贵人们的调养,本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漫长的过程中,信谁不信谁,便不仅是医术的问题,何况医术高下,外行也看不出来。要在平静有序中脱颖而出,太医之间相互帮衬必不可少。几天之中,她一一应对下来,约摸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面上融洽,一团和气,心却渐渐凉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圆圆的脸上显出几分不相衬的落寞:“要不是为着接徵儿来京,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多呆。”
      姒宛想了想,问:“你如今也算有几分名气,有没有想过自立门户,开间医馆呢?”
      姒永月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我何尝不想!原指望在太医院熬上几年,攒些钱,再做打算。哪知道太医院竟是这样的地方?开医馆又谈何容易,需有三家医馆做保,而且京城米贵,若没有相熟街坊关照,恐怕也难经营下去。”她想起家中,更是烦恼:“我离家时,说的是要去太医院见见世面。若离了太医院,医馆又没开成,家中定催我返乡,这一趟便是白跑了。”
      姒宛沉吟片刻,说道:“若蕴章公主肯相助,这些都不成问题。”
      姒永月听了,喜上眉梢,笑道:“就是,我怎么没想到?我就厚着脸皮再去求她一次。”
      晚上,她们同房而眠。自从莲郎来后,姒永月便搬到姒宛院中,把自己的院子让给莲郎——她既不愿与莲郎朝夕相处,又不好意思另搬一处空院,怕他见了难受,只有借着姐妹情深之由,夜夜睡在姒宛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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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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