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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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很乖地喝着麦片，他很好奇地看着被拉开的空凳子。他的哥哥迪恩摸了摸他的头，表情跟以往满怀心事的样子不太一样，他有点反常地安静。但是山姆也没有问，哥哥总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而且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他。
迪恩转头看着凳子上的女人，她懒洋洋地坐着。从刚刚拉开凳子的动作来看，她应该是能碰到一些东西的，但是为什么驱鬼的东西对她没有用就不得而知了。她叫卡里媞，卡里媞长得很好看，说老实话，至少在这一带的人里面是最好看的。迪恩其实不太喜欢黑发黑眼的女孩，他的小女朋友是金发碧眼的，小天使一样特别可爱。但是卡里媞的黑眼睛很完美，白日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有一束正好照在眼睛上，把它照得透彻分明。即使如此，这双眼睛也像被灯光照亮的黑夜一样，你看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剩下的黑暗隐藏在更远的高空。夜空一样辽远苍凉的双眼，星星若有似无地闪烁着。迪恩想了想，觉得人家刚刚为他们干掉一个吸血鬼，至少得给她倒杯水吧。应该给她瓶啤酒，爸爸他们都喝这个。
“你要啤酒吗？”
卡里媞正在放空思绪想着刚刚是怎么使用能力的，听到小男孩这么一说便转过头来看他：“酒吗？酒的话给我来一瓶，水的话也给我来一杯吧。”
迪恩去冰箱那边给她拿酒了，山姆睁大眼睛看着刚刚说完话的迪恩顿了一会儿就自顾自地走向冰箱。他吞下嘴里的麦片，出声喊道：“迪恩，她说话了吗？她是个女孩吗？”
“她是个老……她是个女人。”迪恩头也不回地说。
“哦。”山姆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你能看见她，但是我不行。迪恩，我想跟她说话可以吗？”
迪恩把啤酒起开走过来，他看了小山姆一眼，撇了撇嘴说：“你的麦片吃完了？”
“嗯，我吃完了啊迪恩。”
迪恩挑挑眉：“好吧。”他转头把啤酒递给卡里媞，等她伸出手来便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就好像抓住了什么大鱼似地，他转头跟山姆说：“要看快看，就让你看一眼。”
山姆‘哇’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凳子上有什么显现了形态。她果然是个大姐姐，黑发黑眼，穿着戏服一样的裙子和上衣。卡里媞见迪恩拍钓鱼记录照片时抓鱼尾巴一样抓住她的手腕，很无奈地朝他瞪了一眼，用另一只手接过啤酒喝了一口。她很久没有喝啤酒了，一种熟悉然而又全然陌生的味道绽放在她的舌尖。卡里媞稍微愉快了一点，向山姆举了举啤酒瓶致意。
山姆全神贯注地看了卡里媞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你像《阿拉丁和大盗之王》里面的茉莉公主一样，不过你比她好看。”
迪恩用“你逗我吗”的眼神看着山姆：“你是说公主吗？SAMMY？爸爸什么时候给你看的迪斯尼电影？”
卡里媞微笑起来，她笑起来也很好看：“你猜对了，我是个公主。”
她声线很低，声音缓和地像是在念什么诗，流水一样微凉沙哑的嗓音适合极了那些古老的故事。但是这显然不是重点，迪恩难以置信地看回卡里媞，她还是跟他之前看到的一样穿着奇怪的比基尼军装：“真的吗？你是个公主？你没在骗人？我是说你可以骗骗小山姆，但是你说你是个公主？你到底是哪个世纪的鬼魂？”
卡里媞瞥了一眼迪恩，又喝了一口酒，往日欢宴的记忆稍微温暖了一下她的身体，她又微笑起来：“我知道我不像，但是六岁前我都是穿着蓝裙子带着小王冠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的。”
“哇哦。”山姆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抿抿嘴说：“那六岁以后呢？”
“六岁以后——”卡里媞又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酒：“我就成为了战士。”
迪恩心里微微一动，他想到了什么。沉默地看了卡里媞一会儿，他转头对山姆说：“嘿，我要放手了。”
山姆纠结了一下，扁扁嘴说：“你放吧。”
迪恩放开了手，卡里媞的映像又消失在空气中。她喝完了自己的啤酒，把瓶子放在桌子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疑惑地转头问迪恩：“我的衣服很奇怪吗？”
“不奇怪。”迪恩拿起啤酒瓶坏笑地说：“如果是在话剧社团的话。”
山姆沮丧地看着哥哥在跟空气聊天。
卡里媞努努嘴，她的脸微微红起来，衬着自己的白皮肤有种慵懒的妩媚。她的酒量很好，只不过一沾酒看起来就跟醉了似地脸上发热。这让她晃点了很多人。有些人以为她醉了，可以轻易把尼尔斯的美人带回家，她就假装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大着舌头一杯一杯地陪着他们喝。卡里媞望着窗外的阳光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什么，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突然用力握住了扶手。
山姆眨了眨眼，大叫了一声：“迪恩，我又能看见她了。”
迪恩正在小心地扔掉啤酒瓶，免得爸爸看出来。他听到山姆的喊声，惊讶地回过头去，卡里媞还是跟之前一样坐在椅子上，至少他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他看了眼山姆，小山姆用力点点头，头发被甩得乱糟糟的：“这是真的，我真的又能看见她了。”
“哇哦。”迪恩有点疑惑地说：“卡里媞，这是你的什么奇怪魔法吗？”
就像听到小孩问大人为什么海是蓝的一样，卡里媞孩子气地勾起嘴角：“我唯一的魔法就是使用冰霜，应该是在你们的屋顶上待久了吧。”
迪恩又是一副“你在逗我”的皱眉脸：“对啊，我还能飞呢。”这让他有点装大人似地可爱，卡里媞伸手去摸迪恩的头，又被他很抵触地甩开了：“我说我能飞不代表要你摸我的头，不要随便摸男人的头。”
这小男孩已经把自己当做男人了，卡里媞笑眯眯地收回手，他还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呢。
迪恩老大不高兴地瞪了卡里媞一眼，他把山姆的餐具放到一边，转头表情又有点复杂地说：“山姆，我跟卡里媞出去一下。”
卡里媞仍然笑眯眯的，她平和地端详着迪恩的表情。
山姆皱起眉问道：“出去干什么？”
“买东西，你呆着就行了。”迪恩皱起眉头看了小山姆一眼，向外走去，路过沙发时顺手拿起自己的帽子。卡里媞也站起来，她看了看不说话的小山姆，弯腰穿过桌子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如卡里媞预想的一样柔顺得像小猫的皮毛。
山姆抬起头看着卡里媞，眼睛被阳光照得亮亮的。
“你大概有点郁闷，或者有点生气他对你呼来喝去又什么都不告诉你。”卡里媞动作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就像是揉着小猫的肚皮一样：“但是他的确对你很好，你就想：好吧，就这样啦。”
她说着说着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来，然后又低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算了吧，我瞎猜的。我也不怎么搞得清楚弟弟都在想什么。”
山姆看着卡里媞的表情，他总感觉卡里媞在难过，可是为什么她突然难过了他也说不出来。 他眨了眨眼睛，抿抿嘴对卡里媞说：“你也有一个弟弟吗？”
“我有一个妹妹。”
“你也对着你妹妹——”山姆想想卡里媞的措辞，不由得小声地说：“呼来喝去，然后什么也不告诉她吗？”
“是啊。”卡里媞的眼神变得辽远，她也轻下声地说：“因为我的母亲对我做一样的事情，我的祖母对我的母亲做一样的事情。大概我们总不想让亲人担心，结果这无关我们的意愿，坏事总会发生。”
她沉默了一会儿，凑过去亲了亲山姆的额头：“祝你被这世界温暖相待。”说完她就直起腰来，利落地向外走。
“等等！”山姆真诚地说：“谢谢你之前给我煮麦片。”
卡里媞回了他一个更为真实的笑容，她没看沉默地等着她的迪恩，步伐稳重地穿过墙走到门外去。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迪恩从里面走了出来，靠在门边她身边的墙上。卡里媞歪头看了看他，这小男孩到底几岁呢？大概十岁了吧。哦，十岁的时候她又一次见到了她的妹妹，克里斯蒂娜看起来跟第一次见她一样。
迪恩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救了我们。”
“不用谢。”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卡里媞想了想：“一个死人。”
“也就是说你是一个鬼魂？”
“对。”
迪恩皱起眉头想了一下，转头看着卡里媞，小小的脸上满是不符合年纪的严肃：“你是怀着不甘和愤怒死去的吗？”
他的问话像针尖一样小小地刺痛了卡里媞的心脏，她猛地想起自己家乡的海湾和山坡。她曾经拥有一整片平坦的土地，上面年复一年地生长着稻谷。等到秋天的时候，她就抽一天去看农民给她耕种的黄金稻田，夕阳里她满身是汗地走在金色的穗子间。尼尔斯的风总带着海腥味，从宫廷的玻璃瞭望塔望出去，外面的悬崖无时无刻不被浪花击打着发出怒涛的海浪声。有一年狂欢节的时候，一个小女孩颤颤巍巍地走到酒桌前端给她一杯酒，女孩抬起头仰望着她，不谙世事的眼睛满是憧憬。她说谢谢你，公主殿下，因为你我们今年才能留下自己的收成。而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因为已经好久没有人叫她公主殿下。她是尼尔斯的女武神，然而她知道她从来不是。她晓得自己活一天，尼尔斯就安全一天。但是没有人能永远活着。
她死在一个秋天，一个与往常的秋天没有任何区别的秋天。那年的天气一直很好，人们说今年可以办一个很盛大的狂欢节，他们可以邀请大陆上每个想到尼尔斯来的人。她死在那个秋天，她的妹妹将要出嫁，嫁给远方王都的某个王子。祖母没有告诉妹妹为什么要她嫁到那里去，只有卡里媞记得当年她逃亡时，曾经杀死那些王子的其中一个，抢走了他的祖传项链。她死了，死在门口的大树上，树没有名字，黑骑士抢走了她的妹妹。
卡里媞看着远处热得扭曲了空气的戈壁和柏油马路，她没什么表情地说：“有谁死去时不怀着不甘和愤怒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