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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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卡里媞曾经有过很多烦恼，这大概不是什么广为人知的消息。有时她会趁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坐在兵营的海神殿里待着。她满腹疑虑，但又不能对旁人述说自己的想法。其实其他的疑虑不过是陈年的隐疾，只有一个问题让她怀疑起一切来——
——为什么要杀人呢？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五岁左右的时候，她能成功纯粹是碰巧，暗杀她的男孩也不过十岁出头。那天白天的时候，她见到路边坐着个年纪有些大了的尼尔斯女战士，那时卡里媞还不知道这多么奇怪，因为这不是个容易让人长命百岁的活计。那个有些皱纹的女战士笑得有点痞气，她送给卡里媞一把小匕首，对这个黑发雪肤的小公主说：“你迟早会用到它的。”
这几乎像个预言，当天晚上她就遇到了雷族男孩的刺杀，她惊慌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来，这东西她原来还想当护身符用的。
‘你迟早会用到它的。’
十四岁的卡里媞时常会想起女战士的这句话来，她再没见过那个有些上年纪的尼尔斯女战士了。但还是个青涩少女的卡里媞时常会想，这句话的意思是她那天晚上需要当心呢？还是她迟早会跟她一样佩上弯刀去当个尼尔斯女战士？又或者，是说她迟早得把刀刃再送进谁的喉咙呢？
有一天她没忍住，坐在神殿里问女伴：“你怀疑过吗？”
“什么？”
“杀人。”
“……我曾经怀疑过。”她的女伴注视着卡里媞，这个被预言为带来战争的女武神的人：“但是很快我就不再怀疑了。”
“为什么？”
“你傻啊，卡里媞。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在你的家乡烧杀抢掠。”
“……但是我不明白。”卡里媞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我满心疑虑，姐妹。我不应该决定他们的生死，我没有资格这样做。我难道知道他的死亡是好事还是坏事吗？谁又知道呢？也许我能不杀他们呢？也许我能想出别的办法来呢？”
“没有人知道，但是我们必须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想太多，刀会变钝，然后你就会被杀。”
第二天，老巫师叫她夜里到海神殿去。她去了，在海神殿永不熄灭的烛火中，老巫师叫她走到神像前。他站在她身后问：“你会疑虑吗？战士？”
“我会，祭司。”
“总有一天你会不再疑虑的。”
“因为我那时就得到答案了？”
“因为那时你就必须得做出决定了。”
卡里媞不甚明白，巫师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说：“记住我的话，卡里媞。到了那个时候，你要看着你面前的人，你要长久地注视着他，你不再是人，你是个猎手。你面前的也不再是人，而是你的猎物。你要看着他，抓住他，杀死他，撕碎他。”
她为巫师描述出来的场景而感到兴奋和恐惧，兴奋于杀戮，而恐惧着巫师和自己本身。
她下意识地反驳他：“他们难道不是人吗？”
“哦，不。”他呼出的热气散在她耳后：“他们不是。”
过了几个月，母亲带着她们去纳斯，回来的路上她们被雷族人袭击。其中一个杀进母亲的马车里，母亲拿起剑来，叫她带着妹妹快跑。她依言拽起妹妹的手拔足狂奔，跑到旁边山上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埋伏的散兵游勇。
她想了没多久，就做出了决定。
那种感觉很奇妙，一切都像是变慢了。她只听得见自己似乎变悠长了的喘息声，还有刀刃刺进别人身体里的细小噗呲声。她想起老巫师的教导，看着自己把他们杀死。卡里媞没有什么情绪，但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她妹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你的表情像是野兽。”克里斯蒂娜说：“但你却满脸泪水。
那天以后她便不再想女战士的话了，后来她成为了尼尔斯的女武神，杀戮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卡里媞游走在大街上，已经是深更半夜，街上没有几个人。这像最开始的一个月一样，人们向她迎面走来，没人意识到她的存在。
她不会去杀人，她又不是脑袋有病。再说了，迪恩还等着她呢。
卡里媞呼吸着深夜露重的阴冷空气走着神，也不知道自己拐到了什么地方，这里似乎又僻静又黑暗。但反正无论如何她也走不到温切斯特家的房子几百米外。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野兽的嘶吼。
卡里媞想也没想就反手向着声音的来源掷出刀去，然后才想起来另外一把刀已经被自己献出去了。但是对方的处境比她的处境更糟糕，它大概只是路过，无端端被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刃刺穿了右胸。它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立马稳住身形，惊怒地站了起来。
卡里媞两手空空，但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危险的，反而转身饶有兴味地去打量地上的灰狼。那不是狼，她猜。因为狼很少单独出没，尤其是在城市里。她又看了这不知道向哪边叫好的狼几眼，看出这大概是个睡着了的狼人，约翰.温切斯特有回杀过这东西。
狼人的鼻翼间绽出怒纹，它嗅了嗅，盯住了卡里媞站着的地方。
卡里媞没有微笑，她也盯着面前的化成狼型的狼人，左手慢慢摸上自己上衣的吊带上的铁环。
狼人先动了，它扑了过来。
卡里媞侧身一闪，她手指一勾抽出铁环，另一只手的手指顺势勾住上面的吊带和下面的衣服。狼人似乎不需要思考，它闪电般地折身一跃准确地扑向卡里媞的肩膀。可惜鬼魂没有躯体，它穿过卡里媞撞到她背后的墙壁上。卡里媞愣了一下，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甩手甩出铁环里的铁线，铁线打在弯刀的刀把上绕了个圈。卡里媞扯了一扯，趁它缠结实了便将刀扯过来。
‘你迟早会用到它的。’
她接住自己的刀，忽然久违地想起那个女战士的话。
那狼人被水泥墙壁撞得头晕眼花，它顺势滑了下来摔在地上。卡里媞低头一看，它正穿过自己的脚踝，咕噜噜地滚了一圈。
卡里媞看了它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正想收起刀算了，忽然看到巷口那儿又跑来五只灰狼。它们看见正摇头晃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的狼人，想也没想就朝这里扑了过来。卡里媞把铁环勾回吊带上，跨过去顺脚踩爆领头那只狼的狼头。
还没做出反应就看见叛徒在面前被踩得稀巴烂的狼人愣住了。
其他的灰狼立刻停住脚步，卡里媞还没消除现身就掐住时机掷刀钉穿第二只狼的头颅。她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刀用起来杀不死人，整个海神殿的巫师都为它附过魔。剩下三只顿了一顿毫不犹豫地向着卡里媞的方向扑来，她张开怀抱抓住正正朝她扑过来的那只，现身之前其他的灰狼已经穿过她的身体撞在墙上。
颈椎没那么容易扭断，这狼颈部的肌肉都紧张地绷实了。一拧拧不断，它便在她怀里乱动起来，仰头就要咬现着身的卡里媞的喉咙。她用下巴压住狼的上颚，用尽浑身力气别着他的头慢慢拧向一边。狼结着血垢的毛发刺愣愣的，刺得她喉咙发痒。
身后两只狼看见她的躯体，立马扑上去咬住她的小腿撕咬起来。她忍住疼痛（这以后可能会成为她的特长），专心地去硬拧怀里狼的颈椎。狼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咕噜声，身后的狼几乎要撕下她小腿上的肉。她收紧怀抱，猛地收起下巴手上用力向后一掰，狼被迫展露出喉咙来，还没张口就被掰断了颈椎。它软软地没了声息，被她扔在脚下。
有一只似乎还没看惯这种场面，松了口转头就跑。卡里媞转头弯腰抓住一只的后颈毛皮，它狠狠地咬着卡里媞的小腿不动。卡里媞先松了松，然后猛一下连狼带肉都扯了起来。就算是卡里媞，撕下自己的小腿肉也不是什么平时常见的节目。她痛得头皮发麻，膝盖一弯差点跪了下来。但卡里媞及时地把抓着的狼的手撑在墙上，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她喘了口气，低头要去抽自己的蜘蛛折刀，一瞥眼看见那只最开始的狼人蹲在一边睁大眼睛金眼圆圆地看着她。
……不是说好睡着的狼人才能变狼的吗？
默默地在心里给约翰的笔记画个叉的卡里媞沙哑地说：“看什么看。”
闻言狼人立马听话地把头转向一边，可脚下蹲得特别扎实，似乎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卡里媞觉得自己开始不懂狼人了，她低头从靴子里抽出小巧的蜘蛛折刀，熟能生巧地剖开手里灰狼的胸膛。她三两刀就剖到了它的心脏，然后她摸出自己衬衫里军装上的银星星配饰，刺进灰狼的心脏里。
最后那只已经跑到了巷子口，卡里媞先解了现身看了它一眼，抱着试试运气的心情甩手掷出蜘蛛折刀。折刀飞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刺进了灰狼的后腿根。它哀鸣一声，顿时摔在地上直打滚。卡里媞弯腰拔出自己的弯刀，转身慢吞吞地走过去。
小腿真疼啊，疼得让她一瞬间觉得要是出生的时候没长腿就好了。她脑门上渗出了冷汗，一边走一边把自己少得可怜的能量用来治愈自己的小腿。她走到灰狼的跟前，用传统的方式割破它的喉咙。
卡里媞呼了口气，觉得开心多了。她弯腰拔出灰狼后腿上的蜘蛛折刀，在它皮毛上擦擦干净又塞进靴子里。还有颗星星呢，卡里媞决定拖着自己残废的腿回去捡，实在不行还能拿去当不是。她又慢吞吞地走回墙边，发现那只唯一活着的狼人还蹲在那里。
它好像感觉到卡里媞回来了，转向她的方向猛烈地摇起了尾巴，还很有精神地叫了一声。
觉得自己更加不懂狼人的卡里媞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它还蹲在这里。她没办法地弯下腰来，顺手摸了摸狼人的头，然后从一地狼尸体里找到了自己的银星星。
要站起来的时候狼人衔住了她的衣角，她看了它一会儿，有点明白地说：“你要我跟你走？”
它点点头。
卡里媞最近一直在顺叛逆小崽子的毛，乍一下遇到这么诚实的……生物，不由得被它逗得微笑起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捋狼人的毛，懒懒地扶着腮想了一会儿。扶着的脸的手上还有血污，这一下不由得沾了卡里媞一脸。她扶着扶着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懒得在意，依旧这么扶着。
“我其实只是碰巧想干掉两个畜生，而且不太想干掉你。”她自言自语地说：“在我心里好坏区别有多大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她拍拍狼人的头顶：“再见吧，以后尽量别碰到我。”
说完，她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迪恩忽然醒了，他起先还不知道为什么，而后他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抬起头似有所悟地茫然四顾，看见了坐在他窗台上的卡里媞。
今晚的月亮真大，她靠着墙屈膝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察觉到他醒了，卡里媞转头看他，顺势跳下窗台，无声无息地站在木地板上。
她满身血污，血腥味多得要溢出来了。背对着月光，她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这个女战士的身影清晰又模糊，她像个久违的梦境，又前所未有地像个恶鬼。
迪恩看着她，他想起很多事情。这是个暴脾气的女人，但是不笑起来的时候脸看起来倒是很典雅沉静。她老是懒洋洋的，但当你真的以为她不在意其他东西的时候，又发现她其实一直都在戒备着周围的事物。她会开车，但是开得很糟糕。她还会做饭，但是也做得很糟糕。她喜欢笑，但是一温柔下来反而让人生疑，而且是个糟糕的保姆。她月色下的侧脸很漂亮，军装很古怪，发丝摸起来凉丝丝的，来自一个奇妙的鬼地方。
卡里媞耐心地等着迪恩回神，过了一会儿，他跳下床，赤脚踩在地上，走到卡里媞跟前。她低下头看他，他毫不犹豫地去拉卡里媞的左手，领着她往床那边走去。
卡里媞没动，她怕把被子弄脏。但是小男孩的态度很坚持，他扯了扯卡里媞，让她不由得顺从这小家伙的意思。他们走到床边，迪恩先爬上床，然后他向里面退了退，给卡里媞让出了个位置。
卡里媞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爬了上去，她身上的血污弄脏了被单，但是迪恩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用孩子闪亮的眼神。卡里媞躺了下来，迪恩便看了会她的脸，安心下来，握着她的手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卡里媞看了他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
他们像两个孩子一样牵着对方的手相对而眠。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夜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