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湛风弦歌

6、冬妮娅

　　冬妮娅总是很没有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除了干农活做家务和带孩子以外什么都不会，她丈夫也这么说。
　　每次她带着淤青去向妹妹哭诉都会换来一句“你太软弱了”的指责。
　　我有什么办法呢，谁来帮帮我……她总是啜泣着喃喃自语。
　　她知道，妹妹完全有资格说她，妹妹长得相当漂亮，又有文化，还是党员，男人们都听她的话，可也不能总靠着妹妹生活……

　　“娜塔莎，我的小伊万快饿死了……我，我该怎么办？他又不可能从战场上寄钱给我，我上个月刚把大衣给他寄了去……孩子现在冷得发抖，怎么办啊……”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去工厂上班，把孩子托给别人带，你就是不听！”
　　“可是我只会干农活，造导弹什么的我真的不会……”
　　“谁叫你造导弹了！我之前好不容易托人帮你弄到去纺织厂的名额你又不去！”
　　“可集体农庄的主任说不行，地里缺人……而且我怎么能放心小伊万呢，他那么小，一会儿见不到我都会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帮帮我吧，娜塔莎……伊万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别哭了……我只有这点东西，你拿去吧，我再翻翻有没有妈妈留下来的旧衣服给伊万改一件。”
　　“真是太谢谢了，娜塔莎！我的好妹妹，我每晚都会替你祈祷的！”
　　“不用了，我们布尔什维克不信那些。”

　　可伊万还是没能撑过那个冬天，太冷了，孩子死的时候僵硬得连眼睛都合不上。开春的时候，伊万的爸爸也埋在了冻土里。

　　冬妮娅知道的国家赢了，却不知道这对自己有什么用。她该庆祝吗？战争赢了可她依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那和输了有什么区别？娜塔莎斥责过她觉悟太低，但她在庆祝胜利的集体晚会上依旧是一副茫然惶恐的神态。

　　为什么不找个德国男人呢？隔壁农庄的寡妇说，你还年轻，多一个人过日子总归是好的。
　　德国人？他们不是敌人吗？
　　战争都结束了哪还有什么敌人。
　　是，是吗……
　　你妹妹不是战俘营的看守吗？让她介绍一个给你呗，他们从来不打女人，还都是大学生，还会拉手风琴！
　　……哦……
　　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跟你说的这些别告诉任何人，听见没！
　　……好的。

　　冬妮娅也看过那些战俘，她有时帮妹妹送东西的时候就能看到娜塔莎像牧羊人一样驱赶着那些疲惫拖沓的身影。他们看起来跟那个寡妇说的并不一样，都是群目光呆滞的家伙，麻木地在废墟上机械劳动着——还不如咱们苏联的流浪汉来的精神呢。

　　“冬妮娅，明晚平安夜你来帮我布置一下会场。”
　　“好的，那个……俘虏们也有活动吗？”
　　“布拉金斯基医生提议的，说劳逸结合效率更高，谁知道呢，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活干。”
　　“哦……”
　　“我还得去给那帮狗娘养的借乐器，你有什么问题去问布拉金斯基医生。”
　　“好的。”

　　基尔，你听说没，今晚可是会有一大批寡妇会来探望我们，罗德里赫躺在干草堆上揉着自己疼得发痒的双手，她们能多带点面包就好了，要是有奶酪香肠的话……
　　你想学弗利茨那样当小白脸别他妈拉上我。
　　弗利茨真是有先见之明，我要是俄语说得好早就不会呆在这了……本来我都把英语学得和英国人一样好，都怪你，这里连德语都不如俄语管用！什么鬼地方啊……盟军那里肯定不会像这么冷……
　　闭嘴！
　　你抽的烟还是我问那个红头发的女看守讨的呢，嫌我啰嗦把烟还给我。
　　滚。
　　你真的不打算从那些寡妇身上捞点什么吗？你看弗利茨，整天就推推车，人都养胖了……喂，你走什么，休息时间还没过呢！……你难道还想着维蕾娜吗？她现在应该叫贝什米特寡妇吧？你猜她会不会一个人等你回来？
　　你什么意思？
　　她可是我姐姐，我太了解她了，她可不是一个能过苦日子的人，她为什么要等你？你连孩子都没留给她……
　　罗德里赫。
　　又生气了？我还没说完呢，我猜她现在不是跟瓦修就是跟弗朗西斯在一起……她跟瓦修那个瑞士佬更熟一些不过她好像过去挺喜欢跟弗朗西斯闹的……哈，谁知道呢，我希望她还是跟瓦修吧，瑞士人毕竟更有钱一些……接着打啊，基尔，再重一点！这样我又可以在医务室多住些日子了……你个连现实都不敢面对的傻瓜！

　　“冬妮娅，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手里捧着一大盘面包的样子，简直比教堂里怀抱圣子的玛利亚还美。”
　　“你说的什么话……”
　　“真的，其实你收拾一下比娜塔莎好看！”
　　“哪里……”

　　木板床被冻得吱嘎作响，罗德里反复赫摆弄着手里那把牧笛，上面留着小孩子啃食过的牙印和被口水洇湿的痕迹。
　　“我以为他们至少会留个手风琴给我。”
　　“没人逼你非要上场。”
　　“他们应该知道我在乐团的时候是钢琴师。”
　　“都知道。”
　　“你应该跟我一起去，我根本抢不过他们……就是长笛也比这个鬼东西强！”
　　“你会吹吗？”
　　“我五岁以后就没碰过这类东西了，基尔伯特，你能不能帮我把弗里茨打一顿？他拿的是小提琴，等圣诞过完了我让你打十次都行。”
　　“别烦。”
　　“弗里茨已经有对象了，我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找到一个的话我可以把东西和你平分。”
　　“你那些东西不放在我这早就被抢光了。”
　　“呵，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圣诞节要和你一起坐在这堆冷冰冰的破烂里吹着口哨过了？”
　　“也许就有寡妇欣赏你吹着她丈夫儿子小时候的东西呢。”
　　“……会吗？”
　　“我怎么知道。”
　　“你会哼什么当地民歌一类的吗？我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