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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仙骨陈神仙山 一抹香走一世谈 ...


  •   南朝境内的一处山崖,将近岁末,果然还是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一险处,秃秃露出大小不一的几段脚印,脚印最前头,约莫能辨出几个人影,有高有矮,足三个,都背着个药篓子,此时腿脚哆嗦得不行,只管吐着热气。

      “师傅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赶我们出来采药咧!”男甲忍不住埋怨。

      “谁知道,我早饭才吃了一个饼咧!现下饿得好慌。”男乙揉了揉肚子。

      只那小童不太爱说话,一路上只管瞧瞧看看——这可是他第一次大雪天出来采药咧,虽冷得慌,不过这雪势头看着就足,不快点采完,这草哪受得了。

      “嘿,我挖来一株苦参!”小童将那苦参搓搓抖抖,细细凝视几眼,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真谛似的。

      “挖苦参才不是现在!”男甲回头瞧了一眼,兀自嘟囔道。

      三人便这样走着。男乙还是忍不住,从怀中摸出一块大饼,边走边啃。男甲闻着他那饼香,不一会肚子也咕噜地叫,他红了红脸,决心不看那小童,也摸出自个的饼。

      其实,那小童并非不饿。他年纪尚小,哪抵得过这寒苦,只是他知今日要出门,实在乐得过了头。于是,就忘带了饼。

      又行了几里路,日头下去了,天却仍大亮,不一会便飘起雪。迎着雪拐过几个弯,走在前头的男甲忽地刹住,身形摇晃着,口中溢出尖锐之声。那男乙与童子探头一看,只见一步之外,一悬崖拔地而起,正是他们脚下所在。
      “太险了!”三人不约而同地惊道。

      他们沿着那山体倒退一步,因这路实在太窄,转个身都要冒风险,故而三人都不愿转身。他们一步一步退回去,小童仰着头,眼神里忽地一喜。

      “快看上面。”小童小声道。

      “别东张西望的,看脚下,看脚下!”男甲恼了,边说边直跺脚。

      “你先看看,真的,我不骗你。”他依旧不屈不挠地,还有些催促地,轻轻抓了抓前头男乙的屁股。

      男乙正敛天声屏气,被这么一抓,立刻就破了功。他腿一软,抱头就往天上看去。

      “哇……噻……”

      “到底是什么……”男甲倏地抬头,只一眼,便觉心都软了。

      原来,在那高崖之上,正凌空放着一株傲梅。那梅有大有小,朵朵血艳,凌霄直上之势,却又俯视着万丈高空,叫人好不生怜,好不生畏。

      如今天降大雪,好几抹白也落上了梅身。

      “实乃傲雪冬梅啊。”男乙赞道。
      “痴望红衣点点,不知遥寄雪香。”小童也感叹道。
      “……”

      三人傻傻地看了一会梅,竟然忘了身居何处。等回转过神来,不知怎地竟已踏上平地,瞠目结舌地抬头,哪里还有梅,白茫茫一片天,连路都找不着了。

      如今这世道,原本就鬼怪之说盛行。三人回到药房,跟约就似的,谁也没提这遭遇。男甲,男乙是怕得很,有书上说这等事决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会早报复的。而那药童并未看过那些书,他不说,实在是回去太饿,只顾着吃饭了。

      一日午后,药童与他师傅一同上街。药童瞥见一酒楼的红灯笼,不觉仰起脑袋,脸上露出钦慕之态。他师傅一见,以为这小童是贪慕奢华,便一掌拍上他的后脑,另一掌扯就着白须胡,眼看是要教训一番。

      小童连忙捂着脑袋,嘴里喊着:“师傅饶我,仔细听徒儿细说此事。”
      故而,小童便将几日前,三人遇崖,观梅一事,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的师傅。

      “崔儿,此话可不能信口胡说的。”老师傅听罢,一脸沉静道。
      “师傅相信崔儿,崔儿当真没有胡说!”
      “为师的意思是,此话,可是不能信口胡说的!”

      那小童一脸茫然,再仔细想了想,连忙重重将脑一拍,对他师傅点头不止。

      老师傅欣然一笑,他将崔震细细一看,只见这俱方过十岁的身板,已有聪慧稳持之态,尤其是那对熠熠生辉的眸子,既总能瞧见别人瞧不见的,他日,必处高位。

      至于那红梅,日复一日,便也给这药铺忘却了。
      终究不是人,也未见到什么神仙鬼影。人人顾着自己养鸡烧饭,即便有流言,有另外的人瞧见,可在南朝的这方光景下,爱谈天的人早饿死了。

      剑灵醒的时候,雪早已停。

      她睁开眼,惊醒了窝在她颈上的一只山雀,那鸟只眯了眯眼,竟复又躺下。
      雪覆了她一身,只有脸鼻是干净的,也不知是为何。她动了动四肢,那种知觉的存在震动了她,还有那缕黑发,和雪压缠作一块,似会疼痛。
      那只鸟仿佛懂事似的挪开了些。它迈着脚丫,几步走进了一个小洞里,不假思索地又靠着躺下。

      整个山都是雪,只有雪,一切生命都在雪里,这样纯白,这样安宁。
      她站了起来,身量大约是十二三岁的姑娘。通体莹润,没有一丝掩饰,漆黑的发垂至肚脐,在那卷起一个小旋。她张开手,那姿态,仿佛在拥抱。不过还是不太习惯罢,腿竟然发了下软,和小孩站不稳一样的晃了好几晃,差点一头栽进雪里。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她在尝试笑。
      “这就是笑啊。”
      她想起无决说话的模样,微微沉下眉眼,左手指头互相摩挲着,双唇微启道:“
      “阿落,怎么不乖?”
      “哈哈哈哈。”

      身上没穿衣服,总归是害臊的。她刚呆在无决身边的那会,听他说话,自己也想开开口,这样一晃,竟修了一百年才能说话。一说话便知属性是女的,估计是天意。也是因为这个,她便一直教导自己女子的言行,每每逢着天上仙女,还要尾随人学上一阵体态行止,因而闹出无决好女色的笑话,被罚在兵器库思过一年。

      如今这杳无人迹之处,上哪寻一件女子的衣服呢?

      她见过无决打赤膊,以无决的品行,应能推出男子是可以打赤膊的。但是她并未见过女人也这么做,可是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为何不能做呢?她觉得自己得出了真理,于是便光着身子在山上转了很久,累了她又想到:是的,很多无决能做的事,司命并不能做。如无决小解是直立的,而她有一回偷偷瞧过司命小解,显然并不是。
      这么一思考,她便觉得周身凉飕飕的,只想快点寻件衣服来穿。

      远远地,她行至一面雪中镜湖。

      湖中的倒影,只能说是一团人体波浪线,要从中看出什么花容月貌,她觉得自己还差点眼力。不由得想起王母宫里的那些小仙女,没事路过天湖,转身便垂下那细腰,对着那水静静望去,她只怕她们不小心就掉进去了,天湖啊,她只好在边上守着她们照完才走。

      她悻悻然蹲下身子,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影。

      咦?

      这个物什。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后腰,眼还对着水,摸准了,又使劲往后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她连忙背过整个身体,只是这样就看不到水了,头也转不过去。
      真麻烦。她急了,忙凝聚元神,将眼识汇到自己的身后,一会,对着半空愣了愣,但却看得十分清楚。

      一枝红梅。
      分明是融入血肉里的,那么艳的色,从颈根一直蔓延至后腰,在尾骨那留了一个细小的花苞。

      她和梅应该没有多大关系。但她素知无决爱梅,这人没事就在书案上画几朵梅花,画完还让人裱起来,以致整个书房都是他和他的梅花。
      默了一阵,她竟脸红了。
      她将双手捂上脸,并不十分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好吧,背上有枝大梅花就有吧。
      然而大梅花不能当衣服穿,所以她只欣赏了一阵便继续走路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山上有些大片的草啊叶啊,也被她摘下用来做遮掩了。而且她还不太会用手,要花上好半天,费上好几斤才做得了那么一件。并且她还要追求美感,一直在自我批评中成长,最后那件成货,黄的绿的倒也能看。她找不到衣服,便不敢出山,但是出不了山,似乎又难以找到衣服。大半月的一天,她也累极了,寻着一个洞穴便钻了进去,洞穴里似乎很暖和,这真是极好的。

      “咳。”
      “咳咳。”

      然后她便看到了她成人后第一个看到的男人。
      那人一看到她,先是呆愣了许久,呆愣许久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呆愣,于是笑着挪开了眼。
      这个举动在剑灵的眼里,是不太蛮符合礼数的。虽然她也不太清楚这个到底合不合礼数,毕竟天上人间可能不大相同,但是她本能地就转过了身体。

      “啊!”

      她刚一转过身体,面前又跑过来一个身量和她差不多的女人,黑发如墨,肤白如雪,虽然手里不合时宜地提着一只活鱼,但是容貌堪称绝色。

      那女子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微怒。但她现在发作不了,因为两人对峙不逾多时,她手里的活鱼便开始在空中欢脱又大力地摇摆起来。

      “快快快,鱼鱼,鱼!”

      剑灵一个快步上前,双眼一睁一闭,哆嗦着接过了鱼。

      “啊不行不行,我接不住了,接不住啦!”

      那鱼的力实在太大,她还不太会用手呢。两个女孩就这样你换过来我换过去,浑然不觉身边无奈的男子,待到那鱼终于只在空中抽搐了几下,两人才歇下力来,笑着相视一眼,再朝鱼望去——原来是断气了。

      洞里燃起一窜火,断气的鱼在火下散发出鱼香。

      三人看着那只断气的鱼,并不说话。

      “我,杀生了。”那女子终于开口。剑灵朝她看去,只见那幼白的脸已被火蕴出红晕,而那双水眸更是摄人心魂。

      她忍不住安慰她道:“没事的,鱼儿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你。”

      “真的吗?它真的会吗?”

      “当然。”剑灵忙朝一旁的男子抛过一个眼神。

      “它一定会原谅你的。”男子拍了拍那女子的肩。

      女子终于平定下来。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将烤鱼取下,深吸一口气便大口咬了下去。

      “你一定要原谅我鱼儿,一定要原谅我。”她边嚼边说道。

      等她吃完,另外两人已经打坐打了很久。

      那女子擦了擦手,凑到了剑灵面前。

      “喂。”

      剑灵睁开眼。

      “嘻嘻。”那女子伸出手捏了捏剑灵的脸道:“你好美啊,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为何不穿衣服?”

      这女子的来历,剑灵看不到。不过自己既然有了肉身,便该有人的样子,她笑着回复她道:“我是人,在这里玩,衣服掉了。”

      “……”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那女子指了指自己,两眼一眯道:“我叫墨墨。”她见剑灵笑了笑,又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她?

      “我,我叫花落。”她滞了一瞬,马上又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好美的名字。”

      “他呢?”花落指了指她身边的男人。

      墨墨明显一怔。

      “他?谁啊?”她沉静地看着花落。

      花落仔细地往身边的男人看过去。秀眉细嘴,一绺细发自鬓飘落,长袖广袍,骨架瘦得不足掩饰。这般姿容,恐怕是天上也少有。方才她对他又使眼神又说话的,难道墨墨没有看到?

      “你看得到他?”墨墨凌厉地站了起来。不等花落回应,她已凌空挥出一道黄符,两手急点,最里吐出长串咒语。

      暖洋洋的洞穴里,啪地爆开一窜小火苗。

      花落扯下被墨墨强黏在脸上的那张油纸,用手背抹了抹额头。
      “原来……你不是鬼啊……”
      “墨墨,以后不要用口水黏符咒了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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