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柳行》msti145

11、（11）故知

　　幽暗寂静的漆黑深夜，风在扶疏的枝叶里彼此追逐穿梭，席卷起飒然声响，偏蓝的半月忽隐忽现，在云中偷觑着广袤大地。

　　但此时几个用力的踱步打破了这片宁静之景。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子在夜中，仍然眼睛很利、方向神准的大步走向某处专给身份较低的人安歇的下人房，只见她不停张嘴，小声碎碎念着，「……食物朴素清淡就算了，能填饱肚子就好……可是那个厕所……夭寿的茅厕……早上没仔细看还不知道惨状……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要一时好奇想研究古代厕所构造……愚蠢的探头往下看……」脚步踉跄，柳叶一脸欲哭无泪。

　　「……又破又脏又臭又恶……根本是随地挖洞……这里不是很有名、很多人会跑来踏青、郊游、打架、比武的山庄吗？」情报从小喜口中听来。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派人每十分钟定期清扫……啊！……一定是为了省钱才如此吝啬……根本没有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心态没有公共卫生意识没有公德心……」咒骂声。

　　「边上还要边担心受怕……可能会不小心掉下去……在坑洞里面白白的东西……哇啊……一定是蛆……是蛆蛆！」呃，救人喔，她想先去吐一吐。

　　过没多久，悲惨的语气又起，「……连想洗手都要到处寻觅湖水、池水不然就得自己去打井水，还要被路过的巡夜的问东问西……救命啊！谁来把我一棒打昏，告诉我一切都是梦……」柳叶语调哀凄，悲愤莫名，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需要抛弃现代抽水马桶来上这种看了会想把胃中残渣都吐光的厕所，更凄凉的是没卫生纸又很难找地方洗手！

　　这个攸关她生理心理的民生大事，严重挑战到她能屈能伸的座右铭，她脑袋颓然垂落、双手环胸、步伐不稳、心烦意乱，时而唉声叹气、时而喃喃咒骂，表情变化多端。

　　好不容易拖着受到重大打击而衰弱到快躺平的身子走回房，刚踏入那小小的院中，鼻中传来的微微异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身体自然而然的僵硬紧绷，她抬眸，心存疑惑的看着阒静的小庭院，浅绿的薄雾不其然地映入她的眼帘。

　　怎么回事？她蓦地揪住衣襟，心跳声如急鼓般不断重击着胸膛，身形自然而然地小心翼翼防备着四周。

　　风起，薄雾骤然变浓、香味编织成网，让她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窘状，她赫然张大眼，紧紧咬着唇，鼻间香气触动了她心中某个角落，无法言喻的第六感滋生，她知道──有什么事──令她觉得很熟悉的状况，即将要出现。

　　剎时一道快如流星的黑影，无声无息地现身在柳叶跟前，距离只有一步之远，惊慌之余，柳叶仍兀自镇定心神，本想张口言语，却发现喉头像被什么梗住一般，让她发不出声来。

　　谨慎地退了两步，喘了口气，她才能勉为其难发出声音，话却讲不完全，「你……你……」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妖魔鬼怪？还不速速退散！

　　黑衣人的眸如寒星，眼中却跳耀着热情火光，牢牢盯着柳叶，他走向前，手臂伸长，便紧紧地环绕住她纤长的身子，仍然带点稚气的男声语气雀跃欣喜地叫道：

　　「大师姐！」

　　「耶？」被他紧抱怀中且事出突然，她只能发出单音结以对。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她低头呆滞地看着比她略矮半个头，三更半夜自己送上门来的神秘黑衣角色，心中暗叫不好，简直糟糕致极，想不到认亲的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还是个在黑夜里鬼鬼祟祟又抹着很浓香水的怪家伙，又是她的「师弟」──她该怎么办才好？

　　但她身体却利落地马上做了反应，手掌轻抬、推向他胸口、双脚往后飞旋，便轻轻松松挣开他的怀抱之中，姿态悠扬地落于身后五步处，然后她紧张敛眉、眼望着双手双脚，强烈怀疑自己有妖怪化的倾向。

　　「呵呵，师姐还是一样冷淡，真是没变。」满足地低笑。

　　他伸手拉下黑色面罩，在清浅月色照耀下，柳叶见到了一张太过于妖艳的少年面孔。

　　「妳昨日夜里任务失败的消息传了回去，向来妒恨妳的七师姐欢喜的很，还到处向人放话说妳会记挂心中、恼怒不已，哼！我才不信。」语气甚是不平。

　　「是……」是在那边不信什么？麻烦解释一下，帮助她这个可怜人早点进入状况好吗！

　　他语气放软又道：

　　「师姐的武艺是我们之中最高，处事冷静淡然、技巧手段又厉害，这点小小挫败，在跟妳最亲近的师弟我看来，是要先打草惊蛇、诱蛇出动、再蛰伏等待猎物出现、最后一网成擒……师姐妳说……我观察的对不对？」嘴角含笑，他提步又贴近柳叶，轻轻搂着她，撒娇似的将头放她肩膀上。

　　柳叶在没明白情况前，当然不敢轻易推开他，她挤出笑意，答了声，「对……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啊！先前的正牌「柳叶」，不管妳是什么人、有什么身份，可都害惨我了。

　　不过此番对话对她来说，却非一无所获，她从中得知：

　　一、那位「柳叶」除了眼前美艳的「师弟」外还有师父跟其它同门的师妹师弟。
　　二、昨天晚上那个「柳叶」去执行任务却失败了，让对她很嫉妒的某个师姐很开心。
　　三、先前的「柳叶」也就是现在的自己，武艺很高、处事镇定、某种手段技巧也厉害的要命。

　　想到刚才不自觉做出的闪避动作──原来她是武侠小说常见，能高来高去、刀来剑往的武林高手……有点想开口问眼前少年要怎样武功才能发动说……不不不！这种讲了就会明白显示出「我不是柳叶本人」的傻话，她还是吞回肚里自动消灭比较好。

　　「我就知道，师姐妳不管做什么，都有其深意在，只有那些蠢人……不了解妳的灵巧心思，妄自推测就能得意洋洋，到最后还是得不到师父垂青……哼哼！现在欢喜也好，反正到头来根本是一场空。」冷笑数声，复又移起波光荡漾的眸子轻睇着她，头埋进她平坦的胸前，闷闷叫道：

　　「我此次是瞒着众人前来见妳，师姐……师父的期限虽是订在两次月圆之后，但妳快点行动好吗？──要在师父面前展现实力是其中原因，但是最重要的是因为……我……我真的好想妳，不管是在执行任务时、还是事成后回到门中待着，都一直心心念念着妳……」

　　「啊？」啊唷，又是一个冲击波，心中惨叫连连，天天天天啊……这个……眼前这人，不是师弟吗？讲话跟动作干嘛这么暧昧亲昵，莫非跟之前的这个「柳叶」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她不会要接力承受这层关系吧？可不可以拜托不要──她她她……她真的是有苦水难吐、有苦楚难言呀！

　　「昨夜妳为将事推于他人、掩饰痕迹，将随身武器舍弃掉，所以我带了这个来给妳……」他手一翻，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递到柳叶左手中，为她合上掌心。

　　「这……」这个凶器给她是要怎样！？手微颤，她长到一十七岁可是连水果刀都没拿过几次。

　　他扬起无邪的笑容，执起她另一手，烙下一吻，「虽然知道这样子挺任性，但我，会一直等待着妳回来的，师姐。」又抱了她一下，他整好面罩，迅捷身影自黑暗中隐没无踪。

　　浓密的绿雾与那香甜的气味，也随着黑衣人的离去，渐渐消散，现场只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女子，手摆空中还握着匕首、伫立在寒风里，身上洒落着若有似无的浅蓝月光，绞尽脑汁地厘清方才对话，苦苦思索着接下来的日子若再有如此「认亲」的情形，该如何是好等等疑问。

　　瞄向被亲吻的地方，脑中浮现的是──好险她刚刚有洗手，不然那人不就……哎呀！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不是注意这种琐碎小事的时候……可是……虽是小事也很重要……所谓健康的身体从优良的习惯开始的嘛……

　　胡乱把匕首塞进怀中，半晌，她思绪仍十分紊乱──本以为「柳叶」只是个普通的丫环，只需要憋住话、安静做事就好……想不到突然多了其它诡谲、特殊的不知名身份，让她顿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力地续想着很实际的问题，看来以后不管做些什么，都得要更加仔细小心，才能继续悠哉生活下去，可是……她之前老是被朋友们笑说很粗线条，好！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她……她今日……不不不！等明天一定费尽心力、用心改进。

　　烦闷中用力搔了下发，这才发现手中不知何时被放进一颗小小的药丸，张开五指，她瞪了那药良久良久，又叹了声大气，将之按在手掌，走回平静无声的房外。

　　正当脚跨入门时，她忽尔听见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魔魅呢喃。

　　「……夜儿……」

　　愕然转身，却四下无人，月华清冷，北风飕飕，她头倚在门上默念了声：「一切都是幻觉、是幻觉、没事的，赶快去睡觉！」踢开门，脚迅速走进室内，紧关上门。

　　远方高处，有一对阴柔噬血的瞳眸，正悄然地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径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