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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聚冥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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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寒远远望着高台席上的男人,看着他一手高举了酒筹,听着他道出令在场众人哗然一片的喜讯:
“武炎愿与萧然结发相守,在次立誓,今生永不再娶,与君白首相随。”
武炎的这番言论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即使在男风盛行的赵国,愿立男妻为正室、并立誓再不续弦,还是颇为有悖常理的。
更何况,武炎不是寻常男子,乃是当朝深得圣宠的外姓王爷,赤炼神功的传人,武林之中威望正盛的后起之秀。
但冷寒却并不意外,他静静看着高坐在远处酒席之上的人,没人能发现他眼底的痴恋缱绻。
武炎从来冷峻的面容,在烛火辉映下似是透着柔光,深刻的眉眼带着些许笑意,一向凌厉的眸光却在看向身边之人时敛去了锋芒,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那是只在萧然面前才会有的笑容。
此时席间众人已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但见坐上之人一身从容坦然,身边的男子更是清逸出尘,二人并肩而坐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毫无惺惺扭捏之态,也便纷纷恢复了常态,无论心中作何论断,酒席之上还是恭贺之声四起,俨然一派和乐,喜气洋洋。
觥筹交错,丝竹入耳,冷寒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似是模糊,眼中只有武炎是清晰。
他很快挪开了眼神,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还是有了一丝裂痕。
眼前的一幕实在生动,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鼻唇,此时就如尖锐的利器,每多看一眼便在他心口再多凌迟一刀。
然而武炎的所有关切都给了萧然,目光始终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过一眼。
冷寒坐在席末很远的位置,强压住身体的不适连着给自己满了几杯烈酒,急急干了,才终于畅快的叹了一声,最后低低道:“恭喜少主,终于得偿所愿。”
冷寒一杯接一杯的灌着烈酒,只求速醉。
终于喝的过瘾了,便趁酒席之乱默默离了席,沿着不太熟悉的小路走着。
夏日的夜风清凉舒爽,男人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意,果然他于黑夜像是如鱼得水,方才灯火通明的酒席上,那一幕情深意浓几乎让他无处遁形,而现在趁着酒意走在夜下,只觉得连身子都轻松了起来。
他舒服的仰了头深吸了一口夜风,闭了眼,不看、不听、全凭直觉走了几步,却不想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冷寒?你怎么在这里,找到我表哥了吗?”来人扶了一把步履虚浮的人,颇为关切的问道。
冷寒看清了扶着自己的人,顿时清醒了些许,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身子,点了点头,“冷某失礼,冲撞了公子。”
那人摆了摆手,“无碍,我早说过不必生疏,唤我韩奕便好。倒是你,身上还有伤,不该贪酒。”
韩奕皱了下鼻子,借着月光和不远处的灯火,看见面前的人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澄澈的眼眸似是泛着点点水光,虽是张平凡的面孔,却让他觉得有种诱人的神采。
冷寒和韩弈保持了一定距离,多年的习惯让他不喜人近身,却还是恭敬的拱手一辑,“这几日多谢公子关照,在下正要去向公子辞行。”
以他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该逾矩直呼韩奕名讳的,这一声公子还是省不得。韩弈也许不记得他,但他却是认得韩弈的。
韩奕倒也不很介意,对男人拘谨的性子视若无睹,他向冷寒身后的凌云轩看去,那是武炎宴请宾客的地方,那里似乎乐声正欢,“你这便要走?你不是有话要找我表哥说吗?你要说的话都说了?”
冷寒一滞,垂下了眼眸,嘴角竟是一丝苦笑,却是道:“都不重要了。”
韩奕倒是一个怔愣,两日前,这个男人带着一身重伤硬闯冥山,说是要见掌门武炎,当时他是在场的,他看着清瘦的男人倒在自己脚下,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隐忍的眼神却是无比坚定,他说,他只求能见武炎一面,然后便昏了过去。
似是被触到了某根心弦,鬼使神差的,韩弈挥退了一众子弟,自己将男人扛上了山。
韩弈正值弱冠之年,此番出行游历四海,只是在冥山小憩几日。
冥山乃是冥崆派所在,虽在冥崆派被奉为上宾,但他与武炎这个自幼被带上冥山习武修炼的远房表哥并不很亲近,本不该插手管这闲事,却奈何心不由己。
好在武炎临走时有所交代,韩弈这般反客为主自作主张的将人带上山,也并没有遭到阻拦。
将男人带回冥山时,武炎恰巧不在,韩弈只得好人做到底,将昏迷的人暂且收留安置了,又叫来医师为其诊治。
男人情况很糟,内力溃散,精气俱损,五脏重创,除了受过严重内伤,还脉象乖张,疑是有中毒的征兆。
调理了两日终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要去寻武炎。
此时武炎已然回到冥崆派,当然也带回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与他一同回山的,还有冥山未来的另一位男主人。
但当时韩弈并不知情,冷寒从韩弈那里得知去凌云轩可以寻到武炎后,便直奔凌云轩而去,留下韩弈一人在空房,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莫名其妙的,韩弈竟是觉得胸中一番空落落的感觉。
韩弈独坐了一阵,方才回过了神,料想自己事先与下人有过交待,冷寒是自己带上山的客人,不可与其为难,此番去凌云轩应该不会受到阻拦,便起身将药送回了草堂,嘱咐下人将药一直温着,切不可凉了,这才又折身回去寻冷寒。
他以为男人如此执意要见武炎,必是与武炎有一番过往的,也不知让他们相见是福是祸,却是没想到这个相见竟是这样的波澜不惊,甚至乏陈可数。
他突然很想知道,男人拼死也要见上武炎一面讲的话是什么,现在为何转眼就变作了“都不重要”?
“烦请韩公子为冷某指条下山的路。”冷寒早已收拾好了情绪,苦涩转瞬而逝,脸上再看不出什么痕迹。这样的事他已经驾轻就熟,在武炎身边的日日夜夜,他早已经练就了一身隐藏心绪的本领。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不要忙着下山——”
韩奕的话却被一个小跑过来小厮打断了,“公子,掌门正在找您呢,请您快写过去吃酒。”
韩奕允了一声,又特地嘱咐冷寒:“你先不要想着下山,你身子不好,先回屋歇着,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去找你。”
冷寒还来不及反驳,韩奕便匆匆随那带路的小厮离开了。冷寒去意已定,只得对着韩奕离去得背影抱辑,然后自己寻着路下山。
冥山因冥崆派而得名,武炎的母亲林怀君乃是冥崆派天女,不久前武炎继承了林怀君的衣钵,赤炼神功大成,成为了冥崆派新任掌门,近一年来倒是住在冥山的时候比住在王府的时候多些。
冥山山势随不甚险峻,但胜在机关重重,若是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硬闯,不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是极为危险的。
冷寒深知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上山的时候已经被山中的机关去了半条命,至今还未痊愈,故而在下山关口被人拦下时,也犹豫了片刻。
“在下需要下山,还请小哥放行。”冷寒向守门人拱手道。
“宵禁后下山需出示本门令牌,否则恕难放行。”看守关口的一众冥山子弟单手执杖拦于冷寒身前,身后是一扇高耸而厚重的精钢山门,门闩被牢牢落了锁。
冷寒心中盘算着凭借自己现在的身体,硬闯的成功几率能有多大,但许是酒意上脑,令他没有多少耐心,“在下两日前误入冥山,为韩公子所救,现在不便再多叨扰,还请小哥通容则个,放冷某下山。”
拿拦在冷寒身前的冥山子弟面不改色,只道:“我等恕难从命,阁下请回。”
冷寒下定了决心离开冥山,这个地方让他想落荒而逃,一刻都不想多加逗留,无奈之下,只得硬闯,“得罪了。”
只见夜下那一袭黑衣之人瞬间凌空跃起,如飞鹰展翅。
关口门前的一众火把骤然熄灭,浩渺的夜空成了那人最好的掩护。
守门的冥山子弟还不及反应,便被隔空袭来的凌厉气流击中了穴位,定在了原地,一点声响都没能发出。
黑衣人一个轻盈的翻身越过了人墙,落在了山门之前,“在下无意伤及各位性命,只想下山,请各位见谅。”
冷寒迅速在几人身上搜过,并未找到落锁的钥匙,他强压下喉咙翻涌而上的血气,凝神想要以掌气破门,只是方才强行催动体内四窜的真气,才刚刚提掌,便忍不住吐出一口腥血来。心中暗暗悔道,方才不该逞强喝酒,令伤势又加重了些。
此时一个被隔空点了穴位的子弟强行冲破了汇池穴,虽是身体还不能动,但已能发出声音,他高喊一声:“有人夜袭,硬闯山门!”
冷寒一手撑在山门上扶住自己,却并不意外自己下的穴位这么容易被人冲破,他这样的状况,能撑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内力不济,这隔空点穴的威力必是被大大削弱,能够制住对手片刻已是运气了。
不远处很快骚动起来,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异动,纷纷举着火把赶来。
冷寒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一向冷静的脸上竟有了惶急的神色,他不想被发现,硬是生生劈了山门两掌,那山门却是岿然不动。
若是从前,莫说这道山门,就算面前是座石山,只要他想,穿山而过都不在话下。但现在……
冷寒泄了力一般靠在山门上,放弃了逃走的想法,只能暗叹自己的无能。
原本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也要上山见那人一面,结果现在却是为了逃走大打出手,还闹的如此难堪,自己的行为前后矛盾,令他也觉得好不讽刺。
片刻间,山门已被高举火把的人包围,冷寒被耀眼的火光照的有些不适应,抬手挡在眼前。他的胸口突然一阵激痛,令他瞬间冷汗涔涔,几乎呻吟出声。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次硬闯山门!”
见冷寒没有答话的意思,有人便高呵一声:“把此人速速拿下!”
话音刚落,便有人卷了绳索上前,起初靠近冷寒时还有所戒备,但后来见冷寒毫无反抗的意思,又见其紧紧抿着的嘴角噙着血,脸色苍白难看,额头浮着虚汗,显然是有伤在身无力反抗,这才放下了心,将男人反拧了胳膊,五花大绑起来。
“唔……”冷寒被扯到伤处,低低发出了声痛吟,他此刻已经眼前阵阵发黑,连忍住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更遑论解释什么,只得任由对方摆布。
那捆绑冷寒的人却是知道男人有武功在身,为保险起见,又将绳索抹过了冷寒的脖子,紧了又紧。
冷寒只觉得呼吸一滞,身体被推搡到地上。起初被冷寒点了穴位的几个弟子本就不忿方才被楚寒轻易制住,现在见人毫无反击之力,便有人恶狠狠的上前踹了几脚。
冷寒本能的弓起身体,想要护住身体柔软的部位,但却效果甚微。有人带头,便有人追随,众人对地上的男人一阵泄愤似的拳打脚踢,全然不顾男人死活。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只听得一声远呵,便纷纷被袭来的掌风震飞在地。一道修长的身影轻风一般从眼前一闪而过,便落在了被缚在地上的人身边。
韩弈没想到,自己只是去凌云阁一去一回的时间,冷寒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到先前男人向自己匆匆告别,便料到他定是打算独自一人下山了。
远远赶来见到冷寒被人围攻,心跳差点漏了一拍,情急之下只能出了手。
韩弈扶起冷寒,为其断了身上的绳索,“你还好吧?”
冷寒看上去形容狼狈,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却还是示意韩弈他身体无碍,口中说道:“多谢。”
韩弈庆幸自己赶到的及时,冥崆派不久前遭遇了偷袭,损失惨重,那之后便设下了宵禁,没有令牌任何人不准出入山门,为的也是防止同样地事情再度发生时,混入教内的奸细趁夜潜逃,所以遇到擅闯者定不会手下留情。
虽然韩弈与掌门武炎是表亲,但也知道不该在别人的地盘冒然出手伤人,遂解释道:“方才韩某多有得罪,但此人是我带上山的,人我韩某要带走,有什么事我自会向表哥解释。”
说罢,又向扶着的人低声劝道:“可否听韩某一句,你身中奇毒,重伤未愈,下山之事可否从长计议,操之过急恐性命堪忧。”
冷寒面色灰败,嘴角染了斑斑血迹,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多谢韩公子关心,冷某这条命死不足惜,请韩公子让他们放我下山,拜托了。”
“这……”韩弈看着冷寒清朗的眼眸,里面似乎饱含了无数难言之隐,突然就有些不忍心拒绝。
“韩奕!”
正在韩奕犹豫不决时,又有人向这边走来,来者声线清润,人如其声,飘逸灵动,韩奕看过去,正是萧然。
萧然一袭广袖青衫,向他们走过来时无风自动,他一手持绝星剑,一手还拎着酒壶,青丝卷着月白发带随意的散在肩头,有些慵懒,却难掩面容上的光彩熠熠。
“才出现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让我一番好找!”萧然的目光随即落在了韩弈身边的人身上,“这位是?”
韩弈只觉得手中扶着的人浑身忽然一僵,方欲开口,但见周身一众子弟都齐刷刷单膝跪地,口中高喊:“参见教主,教主洪福齐天!”
再抬眼,冥崆派掌门已行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