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度》子午

37、第三十七章

　　月色之下，青年俊俏的面孔却有说不出的违和感，因为他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你是赤族人？”陈琳惊呼道。
　　生平第一次，遇见赤族人。
　　中原三国：东方京国，中央中山国以及西方西山国，都是周族人的国家，唯有西山国内有一少数民族叫赤族。赤族人红发琥珀眼，白皮肤高鼻梁，身材高挑力大无穷，与黑发黑眼的周族人相去甚大。这青年虽然没有红发，却真真实实有着琥珀一样的透彻的眼睛。
　　“果然如此。”那青年惨笑道，“无论赤族的血液如何稀薄，只要我还有这一对眼睛，就会被认为外族。”
　　“外族有什么不好么？西山赤族可是有名的战士，你大可不必为自己的血统自卑。”张敬之皱着眉，对着青年说道。
　　“可是我的这双眼睛却让我的心上人不能嫁给我。”青年自暴自弃地说。
　　“怎么说？”
　　“我的心上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十年前……”

　　十年前，渭水之畔，三月阳春。
　　十二岁的谢璧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对雪白的水晶鸽游走于市，手里拿着一管鸽笛。轻轻吹响鸽笛，两只鸽子就上下翻飞，相斗游走，展翅争鸣。
　　鸽子与少年。
　　同样纯白，同样无垢，迎着春风。
　　阳光下闪亮得好像生命最本初的光芒。
　　与这样纯白的少年相遇的，是一个红衣的少女，小小的丫头，甜甜的笑，面上带着梨涡。
　　每一天，他们都相遇，每一天，他们相伴着，每一天，都是最好的季节。
　　“带我走吧。”少女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
　　“去哪里呢？”懵懂的少年用琥珀色的眼睛深深望着自己的玩伴。
　　两个人开始了一场小小的私奔，从渭水到四方街，用了两个时辰就被逮到了。
　　“居然，你这不入流的耍鸽子的！居然敢拐带小姐，小姐，你千万不能跟这个蛮子走！他是要把你骗去卖呢。”
　　“不要，我要同他玩耍。”
　　“不能跟他去哩。他会把你的手脚砍断，装进花瓶里，做成花瓶姑娘，卖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见不到你的爹娘。”下人们恐吓着自己的小姐。
　　“你会把我装到花瓶里去吗？”
　　谢璧的眼睛被打肿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却对着心上人笑：“不会的，不会的……”
　　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花瓶姑娘呢，那都是耍人的把戏。
　　“那等你长大，一定要带着彩礼来娶我。”少女抱着少年，夺走了他的鸽笛，“用这个，我一定能找到你。”

　　“所以她找到你了？在京城？这里离渭州可是十万八千里呢。”陈琳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她。我做的鸽笛，世上再没有同样的，她就在京城，我也找到了她的家。”
　　“她的家？”
　　“十六街的王家。”
　　“十六街？那可是贵族老爷们的住地。”张敬之完全不看好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我带着鸽子走过他们家的时候，听到了鸽笛的声音。鸽子飞进了他们家，我就知道她一定就在里面。可我说要见他们家小姐，却被赶了出来。”谢璧气馁地说道，“他们说我一个耍鸽子的，婚约之时，是在胡言乱语。”
　　“所以你就放弃要寻死了？你有点志气好不好！”张敬之说话从来都是一针见血。
　　“不，他们说小姐已经出嫁了，不在府里。”
　　“……”陈琳拍了拍谢璧，道，“既然出嫁了，那也真的只好死心了。”
　　“可是……如果小姐出嫁了，那又是谁吹响了鸽笛？”
　　“随便谁吧，比如说是丫头啦，或者是家里的小孩子。”张敬之一本正经分析着，“总之你是娶不到小姐了。还是好好讨生活吧。”
　　“我不死心。”谢璧道，“我认为他们在骗我，所以我没有死心。于是我把情书绑在鸽子腿上放了进去，我想如果小姐还在家中，一定会看到的。”
　　“……那结果呢？”陈琳问。
　　“……他们把鸽子……把鸽子抓起来吃了……还说味道不错……这是我朝夕相伴的朋友，比眼珠子还要宝贝，我辛辛苦苦培育，就算拿千金给我，我也不会卖的，他们却把这么珍贵的鸽子给……给……。我一无所有，心灰意冷，所以才……”
　　“……”
　　一阵沉默，陈琳心想，这家人真的是太过分了。
　　“得跟他们讨个说法。”陈琳道，“不能这样欺负穷人。”

　　第二天，陈琳他们下了课，到了十六街与谢璧会合。谢璧一身白衣，带着仅存的一羽白鸽，看起来形容憔悴。众人走到王府门口，王家深府大院，白墙高筑，只有几支红杏伸出了墙外，怯生生的骨朵。众人正感叹着王家果然是个大户人家，却突然听到有哨子声传出，谢璧肩上的鸽子却立即舞蹈起来，扑腾地往院子里飞，众人大吃一惊，谢璧道：“必定是有人吹了鸽笛，一定是小姐，她就在这府里面。”
　　“不好，快把鸽子叫回来，不要让它被抓住也被吃了。”闫阔大叫着挥舞着双手，想要捉住鸽子。
　　谢璧却不紧不慢拿出自己的笛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水晶鸽盘旋了两圈，疑惑地飞回了主人的身边。
　　“果然是这家人里有人作怪哩。”张敬之说着，立刻走近了大门，抓着门环啪啦啪把一扇门敲得震天响。
　　不过片刻，果然门被打开了，一个红衣的公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苍白的脸色，孱弱的身体，眉目却生得好看，好像画像上的人物直接走下来了一般。
　　他看着谢璧，眉头里结着忧愁。“果然又是你。别吵着邻居，还是进来说话吧。”
　　走进王府大院，果然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这家人可真有钱。”卢春道。
　　“有钱却不放过一只鸽子？”闫阔嗤之以鼻。
　　红衣公子带着他们，穿过几重院落，终于到了后院的一处别馆，“进去吧，你们要找的东西在里面。”
　　谢璧疑惑地拉开了别馆的门，一羽水晶鸽，突然就飞了出来，落在了谢璧的掌中。水晶鸽的眼睛同样是琥珀色的，晶莹透亮。
　　“这……这是我的鸽子……”谢璧不解地看着红衣公子。
　　“鸽子受伤了。”那王公子道，“所以我把它留下治伤，现在你来了，正好完璧归赵。”
　　“那你的下人为什么要说你们把鸽子吃了？”
　　“……”王公子并不作答，而是从颈上脱下一物，挂向谢璧的脑袋，“这个东西，也还给你。”
　　“这是……”
　　“你的鸽笛。”
　　“我送给小姐的鸽笛，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不记得了吗？我的样子？”红衣的王公子惨笑道，“我自幼体弱多病，父母怕我养不活，便叫我作女孩的打扮，好骗过那黑白无常……”
　　“所以谢璧碰到的小姐是……”
　　“就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是男的？还跟他许下婚约？”陈琳怒道，“你们这些王孙公子，耍弄穷人很好玩吗？”
　　“不是的……”王公子道，“我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男孩子，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女的。直到长大了才……才知道……”
　　“还有这样的事？”张敬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戏剧化的一幕。
　　“骗了你，是我不对。”王公子道，“既然你知道实情了，还希望你原谅我。”
　　谢璧也是懵了，“你是说，我爱上的小姐，是……是你这么个大男人？我不信，你笑给我看看，我的小姐笑起来有好看的梨涡。”
　　王公子笑了，依然纠结着眉头，可是脸上确实浮现出两个可人的梨涡来。
　　“这……”
　　“虽然我是男的，但是每一天我都想着你，想着能跟你重逢就好了。和你一起玩耍的岁月，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每一天，我都会吹响鸽笛，想着哪一天能够再遇见你就好了。上天终于给了我实现梦想的机会，他真的把你送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立刻和他相认呢？”陈琳问道，却被张敬之一把拉住了胳膊：“陈琳，你怎么那么蠢呢？”
　　陈琳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敬之，张敬之道：“因为你是男的，所以不敢认他对不对？”
　　“不。我喜欢他！就算是身为男人也喜欢他，再次看到谢璧的时候，我开心地不知怎么才好，所以我鼓起勇气，偷偷跟着他来到了他家，想要跟他表白。”王公子激动地说，“但是我却发现他骗了我？”
　　“我骗了你？”谢璧愣住了，“我骗了你什么？”
　　“花瓶姑娘！”王公子气得脸都红了，“你居然真的把一个姑娘放进花瓶里，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这……”谢璧愣在了那里。
　　噗嗤！张敬之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你为了报复，就谎称鸽子被吃了对不对？”
　　王公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误会啦！那是个幻术，我们都看到了，真的花瓶姑娘是个健全的人。”卢春道。
　　“你说什么？幻术……是我误会了……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再喜欢谢郎，我们也不能在一起的。”红衣的王公子落下一串眼泪。“知道了我是男的，谢郎你还肯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