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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世情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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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悦楼。
入夏以后,总是闷雷滚滚,上天兴致好时,便来一场倾盆大雨,解解暑气。
雨天茶楼的生意反而更好,有没带伞的过路人,有出来逛逛谈天的茶楼老客,还有想趁着这样机会上演一出佳人才子借伞结缘的小书生。
一顶轻巧软轿在后院停下,小门被敲开,守门的老伯撑着暗黄的油纸伞走了出来,看到被扶出的景心大惊失色:“乔小姐,怎么今儿个这么大雨还过来了?可……可别淋湿了。”
景心笑一笑道:“好几天没出来了,今天稍微凉快一些,就来一趟。也……好久没有见到元珲。”
她爹与徐父是多年的好友,当初还一同赶考过,后来徐父落榜,就回来开了茶楼,她爹闲时也来坐坐,感情倒也好。从小常来这茶楼玩,有时大人们说话无人看管,就由长她一岁的徐元珲带着跑,也算是青梅竹马。
两人的亲是早早定下的,那时候景心的腿,还没有瘸。
她身边的小丫头嘴皮子利索,这雨大的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溅湿了她家小姐的绣鞋,当下嘴巴一撅就要进去:“陈老伯你先让我们进去说,堵在门口儿干什么!”
陈伯尴尬,他连忙侧身让她们进去,垂下的眼里有几分着急。
景心对这儿熟悉的很,徐元珲一般都在账房算账的,她也不用小丫头扶,打发她去前堂吃茶,自己抱着这些天给元珲做的衣裳慢慢走着去找他。
账房里只有一个陌生的先生坐着,见她来把放在桌角的烛台拿了起来,往前一送眯眼看她:“姑娘找谁?”
“我找……”
“找我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景心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十分俊秀,但是非常的令人安心。被他宽厚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腕,景心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失笑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没什么!”徐元珲移开自己的视线,“我怕你等久了。”
他答得太急,景心有些疑问,不过想来可能是他有什么不方便讲的,也就没有追问,把自己手里的衣裳递了过去:“我给你做了衣裳,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徐元珲急着把她带走,接过衣裳匆匆说:“你做的一定合身,我看这天雨还要下得更大,你今天还是先回去,我改天去看你,好不好?”
“怎么了?”景心被他拖着往外走有些难受,而且这一副着急赶人的架势,让她心里并不痛快。
不短的长廊快走起来也是极快的,马上就到了头,徐元珲这才把她松开,轿夫已经被陈伯叫回来了,站在一旁只等她上轿就可以一头扎进雨幕里。
“我送你上轿。”徐元珲接过陈伯手中的伞,把衣裳夹在腋下,半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前带。
景心觉得莫名其妙,她挣扎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到底怎么了?绫儿也还在茶楼里呀。”
两人僵持,不远处凉飕飕地传来一句话,语调如娇莺轻啼,撩拨得人心痒痒。
“我说怎么让我不要出来呢,原来跟别的女人勾搭在一起了呀!徐元珲,怎么的,我还没过门呢你就忙着勾搭妾室了?可是你爹急急忙忙地上我家提的亲,你可记清楚了!”
景心僵住,她侧过头对着那女子的眼睛,问:“什么意思?”
其实这话该问的是徐元珲,但是景心不敢,总有一种冥冥中的证据确凿,让她不愿意听元珲自己的答案。
女子未答,款款走近,伸出两根指头捏走了徐元珲夹着的衣裳,翻了一下冷笑一声:“呦,这衣裳做的不错嘛,你是哪家的小姐……”下一刻衣裳就被狠狠地甩到雨里,“如此不知羞耻!”
说完后她便上来扯开了徐元珲,把他推到一边,转身拉住景心。女子泼辣,景心腿脚不便挣不过她,最后被她用手箍住下巴,听她道:“长的可真好看,怪不得把徐元珲勾得五迷三道的。不过劝你,清白人家不好好做,这么着急做人妾室也忒下贱!”
最后满头珠钗被扯乱了,一身齐整的衣裳也被揪地乱七八糟,更加可气的是徐元珲就站在一边,然而袖手旁观。
绫儿赶来的时候,景心已经是败得不能再败,在被扶着上轿的时候,她对那女子说了第二句话:“我也劝你,清白人家并不好做。自觉清白的,总会有一天有一人,来给你当头棒喝。”
她一身狼狈地回府,过不了一个时辰,徐父就带着徐元珲备了厚礼登门拜访。
他们在大堂说的话,景心躲在偏阁里听着,从头到尾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怎么了这么见外?拿这么些东西干什么,元珲啊,景心在里头呢,自己去找她吧。”乔老爷以为徐父带着厚礼是来定婚期的,毕竟景心由于他娘过世拖了三年,这都十九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怕小辈在不好说话,还特意让人去找自己的女儿。
乔夫人也高兴,景心是长女,如果她不嫁出去就先把次女嫁了以后说来名声不大好,她的苑儿今年也十七,是该嫁人的年纪了。她热情地招呼人坐下,让丫环给他们上了茶。
徐父心里有愧,哪好意思喝茶,他连连摆手,然后拱手作揖:“乔兄,关于小儿和景心的婚事……”
“哦,我懂得,我懂得,改日我就请人来测上一测。这些年,我们家景心,耽误了元珲啊。”乔老爷叹气,下一刻换上欣慰的笑脸,还好,这俩孩子也算走到一起了。
这一番话说得徐父更加难堪,他只能截了乔老爷的话头,说出实情:“乔兄啊,这景心和珲儿的婚事,有点变动的……你家景心是好,可她毕竟……瘸了腿,这以后……”
乔老爷飞扬的眉眼凝固下来,他语气生硬,问道:“你这话里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元珲,你来给乔伯伯说说,你爹这是什么意思。”
徐元珲哪里敢开口,他看了他爹一眼,撇开了目光,在地上游移。
“我来说,我来说。元珲他说不清楚的,我来说。”徐父往自己身上揽着,他试图将这件事解释清楚,“景心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长的也好,虽然腿脚不好了,但我们也不是没有结亲的可能。”
乔老爷意识到了什么,冷笑:“我怎么愈发听不懂你的意思了呢?”
“是这样的,我给珲儿又寻了一门亲,对方家世自然比不上你们,女娃娃也没有景心标致,不过身体康健……你们景心年纪也大了,这么着,珲儿遵循婚约先纳了景心做妾,等以后有了孩子,再抬她做平妻。”徐父将自己原本的打算说出,这样做也不算亏待这好友之女了吧。
乔夫人眼疾手快,当场按住乔老爷要摔杯子的手,赔笑道:“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先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们怎么说的你没听见吗?!这是拿我们乔家当什么!”乔老爷胡子都气得发抖,一翘一翘的似要燃起来。
景心拖着不灵便的腿从一旁出来,也不要绫儿搀扶,她直视徐元珲,问:“你要纳我做妾?”
徐元珲想到那件被扔到雨里的衣裳,不自在地点点头。他们也是十多年的感情,自然不能割舍,即使景心嫁来做妾,他也会把她当夫人好好对待的。只是他的正室之位……一个瘸子,实在是不好看。
乔老爷心疼地看着自家女儿,这孩子从小懂事,只是可惜十五岁那年瘸了腿,不然一个徐元珲怎么也配不上自家女儿!
“滚,给我滚出去!绫儿,把他们给我赶出去!”景心的腿一抽一抽的疼,本来阴雨天就酸胀难受,刺痛不断,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现下更加难受,扶着一边的桌子才能站稳。
乔老爷虽是一介文人,但也非那些个整日摇头晃脑的酸儒,捋起一截袖子赶人:“快点走,不然我让家丁赶你们出去!”
景心的性子,看似温文,其实是像了乔老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