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沙》簪缨

1、玉胭脂

　　唢呐声，铜钹声，鞭炮声，恭贺声，哭声。

　　从大堂铺到正门口，再从门口铺到长街，触目所及都是大片大片的红，铺天盖地漫卷来的喜庆。

　　大红的灯笼高挂，左右送亲的人的满目喜悦，乔老爷对着前来迎亲的喜娘点头致意，侧身就将身后的女儿让了出来，让人扶她进轿。

　　景心从堂兄的背上下来，使不上力的右腿软下，眼见着就要摔倒，幸好被细心的喜娘扶住。她的眼前是一片艳红，唯有低头的时候，能看见灰白的地面和各色的绣鞋丝履。

　　“谢谢。”她低声道。

　　喜娘听得她声音清脆，本就是一张笑脸现在更是笑得不见眼儿。

　　她做的这桩亲明面上是不错，举人乔老爷家的大女儿配上旬阳城里最富贵的骆府大少爷，可实际上，这乔大小姐是个瘸子这件事儿在前一段时间就传遍了街头巷尾喽。再说那骆府少爷，那更是要人命的德性，虽然现在外头是鲜有人知，但是在她们这个媒婆圈子里可兜不住这样的事儿，这恶人呐，前阵子给休掉的夫人可是被他亲手打跑的！

　　她们做媒人的很多事情对外头一句讲不得，但对要结的亲家可要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这招牌可得砸了。要她说乔家这姑娘嫁的不妥，明知对方是要打要骂的人品，还要将女儿嫁过去，那不是把闺女儿往火坑里推吗？果然这生母要是不在了，继母都是靠不牢的。

　　稳稳当当地把小姐送进了花轿坐好，喜娘的红帕子一甩，尖细又响亮的嗓子说开了：“那我们就走了啊，这要是耽误了吉时不好的，乔老爷和乔夫人也可赶上啊。”

　　乔夫人连忙将一封红包塞到她手里，笑道：“还请多照顾照顾啊。”给完这边的，她朝身边的丫鬟一努嘴，“去，把准备好的银钱都给分了。”

　　轿夫们收到分量不轻的荷包，这才从原本的摩拳擦掌变得规矩了一些，这新娘子还是好端端的给人送上门去，不颠了！

　　喜娘心满意足了，挥一挥帕子扭着还算苗条的身段，让人起了轿，往城东头去了。

　　乔夫人拧着帕子，推了身边的乔老爷一把，眼眶微红：“你别以为我不心疼，可是没办法，这样嫁过去好歹还是正室，不然就得做小。景心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她的性子我也明白一二分，傲着呢，不然就答应那杀千刀的徐元珲了。”

　　“行了行了，都上花轿了就过去了，苑儿年纪是不小了，你为她寻门好亲也就罢了。”乔老爷摆手，走了两步之后又道，“你这做娘的心也能理解，确实是景心拖晚了苑儿，别想了，等会儿到了骆府替景心把面子撑起也就好了。”

　　乔夫人唉了一声，她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年轻时嫁了乔老爷做妾，直到四年前景心生母过世，她才被扶了正。扶正之后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这景心那时已经十五了，都是大姑娘了，自己这一碗水必须得端的平，若要偏了半分，那都得有人说闲话。

　　再说景心生母，对她这个做妾的也不苛刻，平时相处也算融洽。

　　这次景心的亲事……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八抬的大轿坐起来很平稳，景心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盖头下的眼睛眨巴几下，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害怕，因为她要嫁的人，有着累累暴行，并非良人。

　　视线模糊，这短短的一段时日发生的一幕幕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她大概到了死，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