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写我心》白蒿

4、狗债

　　我喜欢所有的狗，也许因为我属狗，我仿佛能看出它们的喜怒哀乐。

　　住在老家七年期间，我们家养过许多的狗，可在那之前我家是养不活牲畜的。

　　那时我还没上学，我们家的猫在生产后没过多久就和猫仔一起死了，外婆叹着气说家里没福气，怕是养不活这些东西。从那以后我家就再也没有养过小动物。

　　后来我刚上小学不久，一场暴雨毫无预兆的来了，小河的水已经淹过了石墩。一黑一白的大狗从我身边闯了过去，我一眼就认出了它们是街口出了名的恶狗，可凶残了。

　　来到石墩桥边，我看见套在它们脖子上的链子被卡在了石墩下，它们不断地挣扎，项圈把链子拉得“乒乓”响，发现我靠近它们就亮着獠牙拱起背脊警惕的看着我。

　　我被它们吓得猛地后退一步摔在了地上，看着越来越高的水位我再也来不及害怕了。要是我不救它们，它们很快就会被淹死的。

　　在我用颤抖的双手还它们自由后，它们头也不回的跑开了。但从那以后，每天我上下学经过街口时，它们再也不会对我咆哮了。

　　后来，我们家来了一条流浪狗，它徘徊在我们家久久不肯离去，黑白斑点分明，十分温顺，只打响不咬人。外婆看中了它这一点就留下了它。

　　农村有句话叫做来狗进财。也许真应了这句话，我们家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了，我偶尔也会有五毛钱的零花钱了，虽然也许是半个月给一次，也许是一个月给一次，但我十分开心。因为他们都喜欢来宝。

　　来宝的名字是外婆取的，说它为我们家带来了财运。

　　表弟两岁周年时，外婆抱着他拍照要寄给他妈妈。我从未照过相，来宝应该也没有，它硬是蹲在外婆的身边怎么赶都赶不走，于是只好把它也照了进去。

　　有一次我跟外公外婆一起上坡，我看着来宝和另一条叫黑龙的黑狗在追逐打闹，它们累的直喘气，可它们是高兴的。我看得出来。

　　闲下来时，我才发现许久没见到来宝了，它一般都跟着我，不会离开我视线很久的。我开始唤它了，我沿着小道寻找它，可找到的只有奄奄一息的它。

　　那天，家里的鸡鸭都死了，来宝死了。大人们都说是被人下了药，我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只是从此便恨极了那家人，据说就是那家人给来宝丢了一块毒骨头。

　　来宝在照片里是呆呆萌萌的，每当我看到那张照片就十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把它看牢一点。

　　我们家也许真的养不起温顺的动物吧。

　　一个远房亲戚家有一条出了名的恶狗，连连咬伤了好几个人。那家人舍不得卖给狗贩子左右为难，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送到了我家。

　　它是条十分有灵性的狗，我亲眼看着聪明的它自己吃瓜子吐瓜子壳，看着贪吃的它娴熟的撕掉包装纸吃里面的东西，看着贴心的它跳到河里帮主人赶鸭子，看着好动的它在山坡上追野兔。总之，我就是十分喜欢它那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臭屁样。

　　它刚来我家时终日狂吠，不吃不喝。它的一日三餐是由我来照顾的，每次倒在它的碗里它就会狂躁的用前腿打翻，它的眼里有愤怒有悲伤。而我没事时总会坐在离它较安全的地方和它说话，我询问着它的喜好，我不厌其烦的猜它的意思，不停的自言自语。也许只是在求它吃饭吧。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一周，它终于肯吃饭了。可它依旧狂吠，它依旧悲伤。我想，它应该是想以前的主人了吧。

　　半年后，黄儿的脾气还是异常火爆，连对我这个给吃给喝的恩人都不曾给过一个好脸色。它还是咬着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每每看着它想挣脱链子的倔强样我就忍不住的心疼。有一次，我趁大人们不注意放了黄儿，结果它消失了三天。我被骂了一顿。

　　它回来是三天后，无精打采的样子，没有半点生气。它还是被锁了起来，只是不在狂吠了。

　　有一天晚上，我被外婆破碎的言语吵醒了，原来是黄儿生孩子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外婆就说狗仔全死了，是被黄儿自己咬死的。我不相信，黄儿不会那样做的。可没人听我的辩解。

　　黄儿越发的悲伤了。

　　我冒着被打的风险再次还了黄儿自由，可它不想要自由了。我常常陪着它聊天，它时不时会低着头呜咽一声，渐渐地我发现它也许能活过来了。

　　黄儿的第二次生产是在邻居家的鸡屋里，据说它把邻居家的鸡全吓的没魂了，连着好几天蛋都不下了。不过这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的我只有怒火哪有时间管其它的。

　　那天，黄儿闯进了邻居家的鸡屋生产，邻居拿着棒子打它，那一幕我没有看见，可想想心就生疼，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在产的孕妇？黄儿被他们逼到了死角，有两个孩子产在了逃亡的路上已经没了气息。我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它嘴里叼着一只向排水沟深处逃，它弓着身子发出呜的声音警惕着我，它眼里的情绪我再也看不清了，因为我的眼前起雾了。

　　我再也不想做什么乖乖女了，再也不想做什么好孩子了，我再也顾不得尊老爱幼了。我怒了火了，我不可控制的发狂了。邻居在我的咆哮声中紧闭房门，任我在门外耍泼发混。等我累了，我才慢慢的靠近排水沟的深处，路上，还有一只狗仔早已冰凉的尸体。

　　黄儿呜呜的在原地打转，我看见还有一只活着，而另一只明显已经死了。我带着哭腔试探的想去摸还活着的小狗，黄儿张着獠牙许久才平静了下来。我知道，它同意我触碰小狗了。于是我趁它不备把两只都抢到了怀里，我开始急速的向家跑去，路上也抱起死在路边的另一只。怀中一共三只，可却只有一只活着。

　　我在家里从新找了个缓和的地方给黄儿建了个窝，我把唯一生还的孩子放在了哪里，黄儿就呜呜的在那打转然后偎着它。因为只有一个孩子的缘故，小狗狗长得特别壮，圆鼓鼓的，走起路来就像一个球，我叫它狮子。虽然黄儿不是很满意，可它无权反对。我可以直接无视。

　　随着狮子一天天的长大，我发现黄儿的脸上又有了昔日的笑容。

　　后来狮子被人要了去，黄儿便天天见不着狗影，我想，它定是陪孩子去了吧。有时黄儿能成功的把狮子引诱回来，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重新把狮子带走。半个月后，黄儿终于不再去引诱狮子回家了。让我高兴的是狮子的新主人依然叫它狮子，虽然狮子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在我家，可晚上还是会回去的。想必新主人对它也是十分的好吧。

　　因为黄儿的原因，狮子不怎么爱吃饭，长大了就是一副皮包骨，点都不可爱。听说有次狮子咬伤了人，它的新主人把它卖给了狗贩子，可笑的是狮子竟然只价值五十元。

　　除了来宝，我家还跑来了一条全身雪白的土狗。它的性子比来宝还要温顺些，不打响，也不咬人，总被黄儿欺负。而我就总是帮着它，外婆叫它白宝，我就跟着叫白宝。

　　白宝来我家没过多久就生了一场怪病，肚子上长满了绿色的脓包。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外婆看着它快不行了就让我把它背到山林里丢掉，可我怎么下的了手？我死活不肯，外婆也就不再坚持了。

　　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总是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白宝吃东西，哪怕它总是会吐出来，可我还是会不停地喂它。我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到了白宝求生欲望的强烈，反正白宝最终还是救回来了，看着它一天天的好转，我整个人也开朗起来了。

　　没过多久，我们家又多了一条小狗，是爸爸带给我的，因为我喜欢狗，他就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了一条全灰的小狗，我们叫它灰二。

　　灰二喜欢跟着我，也许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它把我跟丢了，还掉到了粪池里。后来是外公跳下粪池才把它救了回来，从那以后，它再也不靠近那个粪池了。

　　我们家养了三只狗，有两只异常温顺，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时不时就会有人到我家来要狗，说三条都是母狗，要是生了狗仔要送一只。不过这话他们不敢在我面前讨论，因为狮子的结局让我不敢再相信别人。我是不会送狗进人口的。

　　白宝是在趁我上学的时候偷偷送人的，我大闹一场不了了之，有一天白宝跑回来了，我高兴的抱着它不肯松手，我看着它笑着跑向我，心里满满的感动。它的命是我救的，我不会轻易把它交给别人的。

　　在外公外婆的劝说下，在确认白宝新主人确实是个好人后，我还是松手了。我看着白宝被别人拖走了，它的眼里有不舍，好在它没哭，不然我也会哭的。

　　白宝就这样离开了我，一个月后，我坐在门口突然听到街口传来了狗吠声，抬头一看，远远的一抹白影闯入了我的视线，那一定是白宝。街口的两天恶狗正在欺负它，我急冲冲的赶到时，白宝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白宝的新主人有来了，他说白宝不见了。是的，白宝永远的不见了。我可怜的白宝，你是不是早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灰二长大了，灰二总是笑着，只有黄儿欺负它时，它才会呜呜的缩到我的脚边，而我也总是向着灰二呵斥黄儿：你是长辈，怎么可以欺负晚辈？下次再这样我就要打你了哦。

　　可灰二一直被黄儿欺负到长大。有时候我很不明白，黄儿放着自己的碗不吃，偏偏喜欢强灰二的碗，以至于我每次都要擒住黄儿的脖子灰二才能吃到饭。不过好在黄儿只是抢东西，它是不会找灰二打架的。反而它总是为了保护灰二和别的狗打的头破血流。而我就会拿着烂布条条装成护士给它包扎，然后对它说：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要当个好护士帮你包扎。这句话终是没能实现。

　　我爱狗入魔，弟弟却没有丝毫爱狗之心，我和弟弟仿佛天生就是对仇家，互相看不惯，每天必吵，三天一架。有次打的十分激烈，杨金棍互打，谁也不让谁。弟弟虽然比我小一岁多，可力气比我大着呢。眼看我就要处于下风了，我节节败退暗叫不好。这时，我突然就多了一位盟友黄儿。它猛地跳过来咬着弟弟的裤脚直摆头，一下子就把弟弟吓哭了，我也蒙了。等弟弟走后，我才哈哈大笑起来：黄儿，好样的。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弟弟被爸爸接走了。我心里积着火无处可发，表弟还小，他总是拿着棍子赶狗，我就那着棍子赶他，然后我就得挨一顿揍。

　　灰二，黄儿的肚子都大了，特别是黄儿，圆圆的肚子怕是有好几个小狗吧。以前黄儿每天都会送我上学，有次直接跟我进了教室。被我喝退几次后就再没有送我了，但它和灰二会在我要到家门时笑着迎接我，这便是我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可这次不一样了，我在快到家门时遇上了黄儿，它的脖子被套住了，有个人正吃力的拉着它，它的脚一动不动，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连忙问外公怎么了？外公说只是给黄儿换个地方。我也就没多想。可我不知道外公把黄儿卖了啊！他把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卖了啊！

　　我只是看着黄儿，看着它的泪，默不作声。它的呜呜声是不是在向我求救？它不肯迈出的步伐是不是因为它舍不得我？它的眼泪是不是因为它对我的绝望？

　　当看不见黄儿了，外公笑着跟我说他把黄儿卖了，卖了两百元钱，可还是亏了，因为黄儿咬了人，他赔了别人四五百。

　　两百元？几年来的守候就只值两百元？

　　灰二产下了五个可爱的小狗狗，一个月后外公全送人了。

　　后来我毕业走了，再回来已经过了两年半。灰二也不在了，他们都说是灰二自己跑的。可我心里明白，那样温顺的灰二是不会离家出走的。

　　古往今来，忘恩负义的大有人在。可忘恩负义的狗却是闻所未闻。

　　别人常说，世界上到处都是陷阱。我说是啊，人作为食物链的顶端有时却连一条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