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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自禹江交通遭日军强制性半封锁,江浦码头便照以往冷清了许多。客轮满载而来,再空手而归,如此往复。封锁五天,海上客运公司狠赔了五天,老板哭诉无门,正准备削减班次降低损失,便被日和有关方面约谈,出来后,再未提过班次的事。
      码头外面依旧热闹,那里不受日军管制,小本经营者正卖力地拉揽生意。
      展光照在浦江码头附近的旅馆订了间客房,由于禹南地区治安混乱、势力繁杂,日和方向的渡轮只停靠北部相对安全的江浦码头。窗帘半掩,他的目光落在正被宪兵把守的唯一出口,日和没有刻意招摇,只在外围街道、建筑等布置了十几处暗哨,想必打算低调接站,毕竟前几日刚栽过一次。
      13时37分,五辆日造轿车依次从码头大门缓缓驶出,车窗清一色用纱帘遮牢,宪兵早驱散了人群,几辆快速驶上原本热闹的街道,在人们逆来顺受的目光注视下沿新海大街而去。
      轿车离开后约十五分钟,周围的暗哨相继撤去,展光照看在眼里,拉开窗帘,将客房盆栽摆回窗台后,下楼退房。
      新海大街并不是通往日占区最便捷的路,展光照开车上路,轻按喇叭提醒行人注意,一会的工夫,这里又喧闹如初。拐过第一个弯,卖青花瓷瓶的汉子正朝西岔口唱喝得紧。他左转至复兴东路,继续直行,两旁景物一闪而过。小街口的松糕店挂上了新品在售的招牌、玛尔蒂酒吧门口的侍应生正照着镜子臭美、三两名巡捕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抽烟闲聊,一辆出租车抢在他前面插队过岗,停靠在弗朗斯酒店门前等待客人。
      展光照在附近兜了一圈便寻了个空位停车,弗朗斯是法租界的豪华酒店之一,其以优质服务和完备的安保著称。他四下观望一阵,信步走进间咖啡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杯咖啡闲看外景,西方古典音乐悠悠入耳。过了十来分钟,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微笑坐在他对面:“不好意思,业务忙,耽搁了五分钟。”他向服务生要了咖啡和三明治。
      “抱歉,立哥,事出紧急。”展光照看着他两三口吞下三明治。
      “应该的,咱们基层大事帮不上忙,小事还是没问题的。”立哥饮尽咖啡,见上线还想再叫些吃的给他,忙摇手:“不用麻烦了,这些就可以了。”“他们在弗朗斯停留三分钟,六个人下车,进店之后没再出来。前天,酒店顶层被人预定。刚收到回报,其他车辆直接回了日占区,我们的人没法跟进。”
      “好。弗朗斯有我们几个人?”现在还弄不清日和如此安排是否是欲盖弥彰,按照常理,日和该把人弄到日占区保护起来。
      “三个,前台一个,保洁一个,还有个大堂经理,明早的班。”
      “好,告诉他们只能观察,绝不能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刺激他们的时候。还有,日占区那边派人盯着来往车辆,尤其是能顺利出入的。”
      “明白。”
      展光照来到弗朗斯酒店,登记之后,他以房客身份熟悉酒店各层布局,通向顶层的楼梯通道都设了明哨。
      “站住!干什么的?!”站岗的人喝住两名正打算上楼的家伙。
      “俺听人说到顶层可以观光风景。”其中一人吸了吸鼻子,操一口不知道哪个边角旮旯的口音回答道。
      “看不见此路不通吗?赶紧滚!”站岗的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拳。
      对方趔趄两步,气愤理论道:“不让上就不让上,你们凭什么打俺。”
      “是啊,怎么能动手打人嘛。”另一人也愤愤不平。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站岗的狠狠瞪着他,右手伸向怀中。
      短暂的争执令走道喧闹起来,周围开始出现围观的人,几名记者打扮的外国人也打开门来看个究竟,职业令他们好奇心旺盛。很快,楼层服务生也闻讯赶到。
      “谁在吵?”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面若冰霜地视着楼梯间的纷争。
      “太君,有两个土包子非要去观光台。”
      “你们不讲理……”那两个人被看守踹了几脚逼到墙根,虽是不服气,却也不敢还手。
      中国人、外国人,商客、服务生、记者,无一不将目光亦或是镜头对准了那位身着黑西装的太君,9月17日的弗朗斯大酒店似乎可以挖掘到不错的新闻素材。
      “请回吧,这里暂不开放观光。”太君克制着情绪,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道。
      楼层经理见状赶忙出来圆场子:“两位先生,很抱歉,我们酒店还有其他服务项目……”趁没出大事,他赶紧把这两个倒霉的客人劝走。
      展光照裹着睡袍,站在人堆中冷眼观察那个被称为太君的人,他在藤井的一张照片中见过他,虽然只有半张脸。
      9月18日,日占区,特课办。
      藤井孝义端详着手中照片,自律如他,也难免把控不住被照片内容勾出的情#欲。“果然是个美丽的女人。薛队长艳福不浅呐。”他的视线离开这张明显是从青楼花名册上撕下来的照片。
      薛占江不好意思“嘿嘿”两声,他知道藤井在挖苦他。“太君您说笑了。”
      “今天是第六天,该给我看看你的诚意了。”藤井盯着他,像一头寻觅猎物的独狼。
      “是,是。”尽管早有准备,薛占江还是有些腿软。“这个小娘们在枫林晚的登记名是苏晚晴,莺莺是签了合同之后取的艺名,通行证登记号00013076,三清浦人氏,1934年在民政科申办通行证后,一直从事特殊服务行业,目前在禹江未查到犯罪记录。我去抓人的时候,老#鸨#子说人前脚走了。”薛占江停顿道:“太君,您知道,这个…妓#女啊,正经资料太少,大多都是传闻……桃色的……”
      “我记得,这个三清浦是禹江下属的一个村镇。”藤井回忆道。
      “是,太君记忆力真好。”薛占江忙点头称赞。“我们特意去了一趟三清浦,确实有苏晚晴这个人,她家死穷,十来岁就给她卖进暗#门子了,跟家里早也没了联系。我估摸着,这小#婊#子肯定是拿了禹江站的好处过来套我的话。”
      “我听说三清浦出美女,没想到还出妓#女。”
      “哎哟,太君,您说对啦,三清浦那地方就靠这个挣钱,那地方出来的女的,可会伺候人了……”见藤井冷了脸,薛占江顿时住口。
      “这么说,你这查了这几天,就给我带回来这些消息?”
      “不是,太君,三清浦偏僻,路也不好走,往返加上调查最快两天……”薛占江开始找理由。
      藤井才不信他的鬼话。“好了。我问你,她申请通行证的担保人是谁,1934年想在禹江日和区办一张通行证可不是普通小钱。”他掐算道:“按照当时物价,应该相当于禹江一个普通家庭大半年的收入。你觉得那时候的她有能力承担这样的价格吗?”
      这句话倒给薛占江问住了,是哟,她哪来那么多钱,1934年的管控比现在严格,即便有钱,来路不明的身份也不会有人为她作担保。但转念一想,他咧嘴笑道:“太君,这事我知道,她那时候正被一个大老板包#养着,一准是人家给她出的□□钱。”
      “哦?被谁包#养?”藤井来了兴致。
      “包养过她的人可多了,容我捋捋。”薛占江扳着指头:“1934年那会儿……对,被升龙会的四堂主包养了,四堂主被砍死后,她给顾老板当过小老婆,后来顾老板移情别恋,俩人大闹一场还被登了报,之后她跟粮食局的姚局长搞得不清不楚,据说还被局长老婆捉过奸……然后英租界的事务官看好她了……再后来应该是去了枫林晚……”
      藤井终于在他扳下第八根手指时叫停。“够了,回头你整理一份给我罢……”
      “太君,有的也是我们听说的,没法求证,禹江这些事实在太多了。”薛占江可不想再被支使着挨家挨户查妓#女风流史,他丢不起这人。
      藤井清楚他心里那点小算盘,也懒得理他。“薛队长,我的人锁定了时段和筛选条件,但通行证审批记录中却找不到我要的人,这是为什么?”很遗憾,他既没搜捕到苏晚晴,也没能在记录中筛出那位“提督”。
      薛占江心中无语:亏你在禹江呆这么久……嘴上却恭敬道:“太君,这应该是用了□□。”
      “伪造?民政科6月统一新换的证件。”
      “他们可以把早前申请来的干净证件换上使用者的照片,再伪造钢印,精心处理的话,不仔细对比查看根本看不出来。”
      藤井眯眼笑道:“薛队长果然精通此道,有机会,我要向您好好请教一番了。”
      “不敢,不敢,我也是猜的。”薛占江一激灵,藤井故意的。
      “一天之内,你要把对苏晚晴的悬赏告示贴满禹江,告诉大家,只要她落网,我就立刻解除对禹江的交通封锁。憋这么长时间,想必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相信民众的力量。”藤井自信道。
      “明白。”
      “记住,以后我不在时,你要听从黑泽少尉的吩咐。”
      薛占江再一次向一直坐在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太君哈腰问好,而对方依旧一脸冷漠,仿佛在看一条狗。
      9月20日,禹江站。
      展光照汇总了四天来的观察记录,他看上去疲惫不已。“从日和的接站路线选择、沿途警卫力量配置来看,可确定目标抵达禹江。这个在电台侦听上可以得到印证,17日晚开始,日电台往来通信照比以往频繁。”
      顾镇中点头:“我调了侦听记录,9号至12号,他们大功率电台与本土的联系次数骤然增加,之后趋于平稳。据以往经验,他们喜欢在行动前一周左右的时间‘碰头’,所以,17号抵达符合实际。”
      “接站车辆只在法租界的弗朗斯酒店短暂停留,我调查过那里,戒备严密,外松内紧,藤井的贴身警卫官守在那。”展光照拿出张照片,指了指站在藤井身旁望向别处的男人。“他们不敢贸然引起骚乱,似乎忌讳着什么,截至今日共有四人到访,经调查,三名在华日和商人,另一个是日占区领事岛田。”“码头和车站我留了人,没有异常情况。”
      顾镇中皱起眉头。
      “日占区依旧封锁,这几天少有车辆外出,除了领事车之外,其他的几辆都未曾去过弗朗斯。”
      “那几个商人什么来头?”
      “是,两个是外地新到,详细资料待查,另外那个久居英租界,做建材生意。”
      “嗯,我知道了。按常理,藤井应该派些车频繁往来混淆视听啊。”看不到这帮家伙折腾,顾镇中倒有些不习惯了。“他们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循规蹈矩,这里面的事就越不正常。”
      “那我继续监视,就不信他们憋着不出来。”展光照揉了揉太阳穴,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好,我们按兵不动,看他们能出什么幺蛾子。”顾镇中看了腕表:“一会儿工商联有个会,我去探探风。你且歇会儿罢,整理分析情报不是一般费脑子。”对于这位年轻情报员的工作,他不得不给予关切,毕竟这不是每个以战术行动见长的情报员都能做得到的。
      “谢谢站长,我没事。”展光照对顾镇中报以微笑。“对了,我看到外面到处贴着叶女士的通缉令,悬赏通缉。”日和下了血本,他有些忧心。
      “放心吧,她会保护好自己,禹江可是她生长的地方。”
      晚间,顾镇中散会归来,尽管没有应酬,他也没比以往回来得早哪去。看了眼电台侦听情况,他才驱车回到联络站。
      顾镇中进屋时,展光照正伏在桌上小憩,支离破碎的情报弄得他头痛。
      分析工作需要极大极广的积累,绝非一日之功。见展光照睡着,顾镇中没忍心喊他起来,他知道倦极而眠的滋味。
      “站长……我睡着了……”展光照觉察了屋内发出的轻响,见是顾镇中,他连忙起身站直身体致歉,偷懒被逮了个正着,实在不应该。
      “别拘束,坐下,来吃点东西,你肯定没好好吃饭。”顾镇中把手中的烧麦、馄饨、鸭饼等夜宵放到展光照面前,他路过夜市顺便买的。
      外包盒打开,面馅香气弥漫,正宗的笋丝鲜肉味,展光照不自觉地咽了口水,他这两天确实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谢谢站长。”
      “边吃边聊。”顾镇中自己拉了椅子坐下,“神经别总绷得那么紧,情报研究和战术行动不一样,这是个很耗时间耗精力的活,有时候好几天甚至个把月没有半点进展,不注意休息、没有适当的放松,谁也吃不消的。”他看着展光照吃光烧麦、鸭饼。
      喝干最后一滴馄饨汤的展光照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站长,是我太心急了。”
      “有紧迫感是好事,但也要有长时间等待时机的耐心,你们实施行动也是这个理。想我刚参加工作时候也是天天急,因为没有情报提供给行动队。可急有什么用呢,转机该不出现还是不出现,时间一长也就慢慢适应了。要知道,敌人虽然强大,却也忌惮牺牲,他们甚至比我们还输不起。”展光照有些不好意思,顾镇中和蔼道。“好啦,这有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听了这话,展光照立时精神起来,对于憋得山穷水尽的他来说,任何消息都是好消息:“站长请讲。”
      “田中大和将在日和23号举行的招待会上露面,会场设在禹江国际大酒店,邀请禹江各界代表出席,包括英、法、美三国领事。今天工商联开会就是通知这个事,请柬都发了。”顾镇中掏出红彤彤的请柬扔在桌上,“咱们公司也是榜上有名。”
      展光照扫了眼请柬上烫金的字:“这日和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啊。”
      顾镇中噗哧笑出声:“可不,打了几场胜仗就真以为自己能称霸全世界了。”
      “他们蛰伏了这么久,想必是条件备齐,需要打着招待会的幌子与下边的人接头了。”
      “没错,而且他们知道我们肯定在什么地方盯着,索性把人都叫来,彻底搞乱局面,让我们不得不去戒备与会的每一个人。”顾镇中眯起眼睛:“顺便也摸摸我们的底。”
      “站长,您缺秘书吗?”展光照试探道。
      “我要缺也是缺女秘书。”顾镇中扬起嘴角。
      “哦……”展光照无言。
      “印象中…华禹商报倒是缺个跑腿照相的记者。”顾镇中故作思考。
      “谢谢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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