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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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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
不是很豪华的茶馆里,却是人山人海。每一张桌子旁都围了一圈人,每一张长椅上都坐了至少三个人。他们都是江湖人,这么多人在一起,倒是和平共处,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那正中间的桌子,却是只有一个人坐着,没人和他抢。有仇的有怨的都顾不上寻仇了,每个人都一脸希冀地看向那个最中间的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那个瘦弱的少年书生不是(在江湖人眼中)手无缚鸡之力、柔弱无比,而是他们共同敬畏的武林盟主似的;他们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好像揣摩圣意的臣子们凝神谛听着皇上的圣旨一般。他是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一只手持着一把折扇,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茶,那细细地品着茶的姿态,优雅动人,好像不是在一个喧嚣的小茶馆喝着下等的劣茶,而是在铺满春天的庭院里,倚着亭子,赏花品茗。
他这么悠闲,别人可等不及了,尤其是等他的人还都是些江湖豪客,都是些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主,最缺的就是耐心。
不知道谁在叫:“快点开始吧!”
然后就有附和的道:“是啊是啊,虽说是定了规矩,但离现在也没多少时间了,反正这茶馆也就这么大,再有人来也盛不下了,干脆就现在开始吧!”
有人却摇摇头:“哎,你可别说!我听说啊,有些说书人,尤其是有本事的说书人傲得很,你要是不把他哄高兴了,他还真就不讲了。”
一个彪形大汉一拍桌子:“不过是个说书人而已,他有那个资本傲吗?”
“当然有啦。”说这句话的人朝着中央的说书人努了努嘴,“谁叫他说的故事那么有趣,又惊险刺激,让我们不由得想听下去呢?”
“唉也是,算了,等吧。”
又有人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哎对了,他上次说过这次该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了吧?”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摸摸下巴,摆出一副沉思的表情:“他上次……哎好像是……对对对他的确说过这次会把这个故事结束掉。”
一个看起来比较秀气的情绪有些低落:“要结束了啊!啧,还真是舍不得啊!”
好奇的人问道:“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桂子有没有被救出来啊?”
一个仪表堂堂的侠客答道:“应该被救了吧!那么好的女孩子。”
一个心直口快的少年叫道:“如果桂子是真存在的,我一定在燕子之前把她从歹人手中救出来,然后娶她做老婆,然后好好疼她!”
然后他就被人拍了一下:“别做梦了。就算真存在了,也轮不到你啊!好女孩只有一个,可想娶她的人么……哈哈哈……”
“哈哈哈……”四周的人听到这里,也不由得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十分融洽。
一个人突然一拍桌子:“不过……燕子,不会是在暗示前几年江湖上闹得风风雨雨,连百善山庄都要找他算账的那个燕子吧?”
旁边的人挠挠头:“也许……是吧。”
那人瞪大了眼睛:“什么?还真是?”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一个故事而已啊。”
说着,时间到了,说书人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啪”的一声合上折扇,一拍桌子,顿时,满堂寂静,只听得见那些江湖豪客们因激动而粗重的呼吸声。
“上次说到,燕子快马加鞭,匆匆向客栈而去,他到底有没有救下桂子呢?请听我这次分解。
“话说,燕子骑着马,快要到客栈时,一只鸽子飞来了,大家都知道,这只鸽子……”
“是小词的!”有人抢着接道。
“哎,对,就是小词放的。那么这只鸽子身上的信写的是什么内容呢?”
“什么内容?”异口同声。
“一个歪歪斜斜的字,‘林’。”
“啊!”还是异口同声。
“这就是小词和燕子他们早就约定好的了,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一个林子。”说书人补充说明道。
“等等,那小词不是在追踪那些贼人吗?怎么还能放鸽子?不会被发现吗?”有心思敏捷的人提出疑问。
说书人“嗯”了一声,看上去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小词放出了那只鸽子之后啊,到底有没有被人发现呢——”
顿了一会儿,故意吊足了人们的胃口,才施施然环顾一周,说道:“没有。”
全部聚精会神听他说的又对他描述的小词这个人有好感的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书人接着说道:“这还要多亏了那些贼人选的地址啊!
人们一愣:“什么?”
说书人晃晃脑袋接下去道:“为什么这么说呢?他们,把老巢选在了一个有很多鸟儿的地方。鸟儿都是很警醒的,那么多鸟儿那么多双眼,一旦有人闯来,它们一定会扑棱棱地飞起来,就可以起到警示的作用了。
“只是他们只考虑了别人追来,却没有考虑如果别人就直接跟着他们这种情况。毕竟一般人都是要么直接就和他们开打,要么后来才追上来。偏偏就小词是一直跟着他们的。
“他们把鸟喂熟了,鸟儿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词跟得很近,那些鸟就以为他和他们是一块儿的了。这倒反是便宜了小词了,他的鸽子一放出来就混进了鸟群里,贼人哪能分辨出一群鸟中有一只鸽子是不是本来就在这儿的呢?
“这个时候,燕子就骑着他的马,向贼人的老巢进发了。
“可是还没等他赶到呢,又有一只鸽子来了,带着桂子的一批人换地方了。这回,小词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不被发现吗?”
“没有吧?”为小词的命运而担心的听众们语气中含着希望。
说书人抿了一口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他被发现了。然后,中了贼人的毒香。当燕子赶到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当下便有人惊呼道:“什么?”他们也没有想到,只言片语之间,结局会是这么的残酷。
一群人听到这儿,同时叹了口气,场面颇为壮观。虽然他们都认为,小词这个人物不过是说书人虚构出来的,但他的活泼、他的小骄傲、他得意洋洋的炫耀、他为了朋友毫不犹豫的仗义,都印在了他们的心里。
说书人也不言语,他知道这些人需要有一些时间来静一静,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同时……
于是便有了长久的寂静。
再于是,有几个性子急的壮汉憋不住气了,嚷嚷道:“说书的!说书的怎么还不继续啊?”
说书人不答话。
壮汉愈发急了:“哎哎哎,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快说啊!快说啊!等着听呢!”茶馆中无数人配合着点点头。
可说书人还是悠哉悠哉地品着杯中茶,大有丝毫不把天下豪杰放在眼里的架势。
“结束了?”听书的人中有人挑起眉头问道,“还是今天的结束了,下次继续?”
“结束了?”壮汉恍然大悟,“结束了结束了,大家散了吧!”
“走吧走吧。”
“散了,散了。”
人们起身,准备向外走去。
“慢着!”一声嘹亮的呼喊让人们停下了脚步。
是那个说书人叫的。这么说来,他今天的故事还没结束?他刚刚只不过是因为太渴了所以多喝了几口水而已吗?人们满怀希望地回转身来,炽热的、充满希冀的眼神让见惯了大场面的说书人都不由得浑身上下都起了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
说书人恶狠狠地把茶杯扣在桌上,站起来大声叫道:“角落里睡觉的那个家伙!”
全场人齐刷刷地看向有人睡觉的那个角落里睡觉的那个人。只见那人独霸一个角落,趴在桌子上,仔细听还能听见均匀的鼾声,睡得如此之香。整个茶馆里的人都在向他行注目礼,气氛庄严又肃穆。旁边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推了他一下,于是他睡眼惺忪,揉揉眼,伸个懒腰,又在注意到茶馆中不同寻常的气氛后乍然惊起,惶然如惊弓之鸟。
“怎么……回事?”刚睡醒的人结结巴巴地问道。
“喂,那个家伙,”说书的书生不满地说道,“说好的一人一半呢?”
“一人一半?”刚睡醒显然脑子还不太能转得过弯来,那人挠了挠头,最后终于一拍脑袋,“哦,一人一半啊,好像是有这么一会事。”
“当然有啦!”说书人没好气地回道,“你,赶紧的给我上来!”
“好啦好啦,上去就上去。”刚睡醒的人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朝说书人站的那张桌子走去,一边问道,“讲到哪儿了?”
说书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回道:“某、个、人挂了。”
“哦!”终于走到了指定位置的那人瞬间领悟,接道,“话说那天,燕子失去了追踪那些歹人的线索,尽管他没有放弃,找了他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直到自己撑不下去为止,但还是不得不说,像他这样像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撞,如果能找到,那才真的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很显然,那些歹人活蹦乱跳,绝对不是死耗子。”说着,还叹了一口气,然后满意地看着底下的人不少都皱起了眉头。
毕竟,尽管是说书人编出来的段子,但美人总是会让人不由得怜惜的。而桂子,很明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高强,温婉可人,绝对是不折不扣、完美无瑕的美人。厮混于茶楼如此喧嚣嘈杂之地的人,自然是以男人居多,尤其是在座的青年豪杰,一听到美人受了委屈,哪怕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发生了一点小误会、皱了一下眉,那心哟,可都是一抽一抽地疼,何况美人现在生死未卜呢?
那人于是继续说下去,说了燕子在江湖上漂泊的经历,遇到小香的前后,一直说到燕子留下纸条离开为止。
他的风格与一开始那位不同。一开始那位是缓缓道来,引发人的想象空间,注重与听众的互动,利用提问的方式吸引听众的注意力;而他的语速时缓时急,急时噼里啪啦像炒豆子一般,但又偏偏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缓时如闺阁女儿一针一线细密绵长,但又绝不会让人感到厌烦。他还善用各种修辞,比喻、排比、对偶、夸张……完全不留任何余地将场面描述得淋漓尽致。听众听一开始那位讲的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角,设身处地地为主角考虑着,揣摩他的意图,猜测他的打算;听他讲的时候,则总会感觉自己陪伴在主角的身边,虽然并不能影响他的决定,却能与他并肩作战。一开始那位胜在情节,他擅长的是场面的描述。
“月光寥落弦折桂,苍天浩瀚燕难飞,桃花缤纷香萦回,烟火凉薄词收尾。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说书人说道这里,抿了一口茶。而底下,愣了一会会之后,听众们进行了激烈的讨论。人声鼎沸,场面火爆至极。
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人有闲心,也没有人有那个能力去窃听别人的话。
所以没有人听见,一开始那个说书人拽了一下后来的那人,轻声道:“小词哥,咱们走吧。”
“嗯。”
春风吹,桃花碎,引人醉。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小词摇头晃脑地吟道。
“啧,”小香听此,不由得一扶额一皱眉,“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个江湖人还是个酸秀才。看你这……”
“嘻嘻,”小词吐了吐舌头笑道,“谁酸了?我这可是有感而发。这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说的就是一个渔夫误入桃源的故事。你看这——”
小香一挑眉。
东风曲,桃花雨,粉溪跃游鱼。
桃花瓣飘落在小词的身上,他随手拈起一瓣来,笑着开口:“落英缤纷,呵,现在可不是应景得很么?”
“是啦是啦应景。”小香没好气地答道,“你这个渔夫,那边有鱼,自己打去。”
“呵呵,我是渔夫,那你呢?渔婆吗?”小词反过来挤兑小香道。随即,他感到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妥,但他生性随意不拘小节,也不甚在意。
“谁!谁要和你……渔夫渔婆……”小香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你,你这……”
她最后也没能说得出什么,摇了摇头,跺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俏儿女,欢笑趣,语也不成句。
桃花林中,小木屋下,小词终于追上了小香。
但小香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她走到那盖得十分奇葩的小木屋门前,敲了敲门。
“小香?”带着笑意的声音。是燕子。
“燕哥哥!”小香高兴地扑上去。
燕子摸摸小香的头:“小香长大了啊!”
小香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希冀:“燕哥哥!要喝你煲的汤!”
“怎么还是……”燕子不由得失笑。
“就是喜欢!”小香大声道。
燕子笑道:“才说的你长大了啊……”
“不管!”反正,纵使她在外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闻名遐迩的女侠,但在她的燕哥哥面前,她永远是那个不知忧愁为何物,只要缠着燕子要汤喝的小女孩。
“好好好,燕哥哥给你煲汤喝。”燕子应了下来。
“嗯!”小香眉眼弯弯,掩不住的是她愉悦的心情。
“对了,小香当初不是立誓要找一个给你煲汤一辈子的人嫁了吗?现在找得怎么样了?”燕子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道。
“哼!”小香闻言,恶狠狠地瞪了小词一眼,“没。我先进屋等喝汤了。”
屋里却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小香听了,却是面色一变,急匆匆地冲进了屋内。
燕子见此,也不阻拦,侧侧身,由她去了。
于是屋里传出来的就多了一阵低语声。
燕子和小词也无意窃听,自己聊了起来。
“想当年,我不过是遇到了那么低级那么低级的药,你还真以为我应付不了了啊?”小词一挑眉毛道。不过他虽然表情装得十分严肃,语气却是笑着的。
“是是是!”燕子笑着应和道,“这位兄台身负药王所传毕身绝学,寻常小毒自然是奈何不了你的啦。”
“那是当然。”小词闻言自豪地仰起了头,“不仅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毒,有什么疑难杂毒都来找我好了。随解随走,包解包好!”说道最后,已是有了些江湖上卖假药的骗子的风范。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多年不见的隔阂逐渐融化成水流走了。
“哈哈……那、那时候,我不过是服了颗假死药而已,结果……哈哈……醒了就发现自己被埋在了土里了。差点没憋死我……哈……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好、好!罚、罚!走,我煲汤去,你就等着一起喝汤吧!”
两人勾肩搭背向屋里走去,却听见小香大声道:“桂子姐!好好地弹什么《凤求凰》!你、你取笑我!”
小香按住了桂子抚琴的手,桂子也不挣扎,只是低声地说了什么,便有轻笑声传了出来。
桃花开得正盛。
此心安处是吾乡。
后记
茶馆,一个容貌普通的书生奋笔疾书。
说书人说得是那么精妙绝伦,而记录下来精彩的不足原来十之一二。
仅供一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