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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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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姝真正看清眼前的景致时,还恍惚如在梦中。
破旧的横梁屋瓦,身下铺就的薄毯散发着潮湿的腥味。她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体,更是被坚硬的床板咯的生疼。
她何时受过这种苦头,但死而复生,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庆幸了。
孟姝还记得,她死后的光景,天狗食日。她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徘徊在公主府无法离开。她在那儿不知呆了多久,看见了府邸的日益衰败。还有从竹那个傻丫头为了她做下的傻事,但她毕竟是魂魄,连开口都无法。
直到那日,从竹愿她来生安康时,她就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被拉扯着进入了另一具身体。
若是以往,借尸还魂她只会嗤之以鼻,但当这事儿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竟是一时语噎,不知自嘲什么才好。
但是起码知道自己是在另一人身上重获了性命,她在心中默默对着身子原主道了谢,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但使力到一半,她的力道却突然一空,重重的砸在了床板上,磕的她眼前一阵晕迷。
孟姝悲哀的发现,她竟是无法完全控制这个身体。
正这么想时,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孟姝稍稍侧过头往那方向望去,就见一抹秋香色的衣角滑过了门沿。一名高挑纤瘦的秀丽女郎,手中提着朴素的食盒,迈着轻曼的碎步走到她面前。
她身后跟着一个稚气些的女孩,一双圆滚的杏眼,巴掌大的小脸粉嫩可人。她咬着唇望向孟姝,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高个的女郎见她睁着眼,面上一派呆气,就知道这县主的傻病还没好。说不准烧了这些天,比之前还要严重。
可她毕竟不能落了人话柄,所以面上倒是一派温和可亲。她近前几步微微一扶孟姝,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垫,这也算是这床铺上少的可怜的厚实物件儿。
孟姝睁着一双呆滞的眼看她,心中千回百转,一时有些摸不准这是哪头的人。
观其装扮,两人都是宫中的宫女,那也表示她身处皇城之中。高个儿的那个还有些眼熟,依稀是在哪个妃子身边见过。既如此,她应当是入了宫内某人的躯壳,这人和宫中的妃子还有些渊源。
看着周围的冷清,她心中重重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若是到了哪个不受宠的后宫之人的身上,那就当真不好了,宏德帝可是她嫡亲的胞弟!
幸好,那高挑宫女开口后,孟姝的心立时落了下来。
“县主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县主这词在孟姝脑中微微一过,就被她压下不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场面应付过去,也幸而她不能完全控制这身体,不至于露出太多破绽。
于是她微微一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她不曾预料到的是,只略略弯了唇,她的笑容就几乎咧到了耳根,且喉间发出“尅尅尅”的响声。
这个瞬间,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变颜色的毓秀长公主,脑中出现了大片的空白,一时竟失去了言语的气力。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无法控制,但没想到竟失控到了这种状态。
如果孟姝是现代人,一定知道这种心情叫做——
卧槽!
但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继续呆滞茫然的看着那高个宫女,并且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极不明显的嫌恶。
是的,嫌恶却不惊讶。那就说明这身子原本就是个痴傻的,既是县主,又生了这样的病症,不用猜她也知道这是谁了。
高个的宫女下意识的远离了她一些,孟姝捕捉到她将手指在帕上轻蹭的小动作,便知晓她是个表里不一的。
她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换到这具身子上,就又是一个傻呆呆的憨厚模样。
孟姝觉得自己的头有些胀痛,只盼着时间久了,能和这身子慢慢融合。
“县主,奴婢奉了庄妃娘娘之命,特意为县主送些吃食汤药。”
她说着就命那年幼的宫女打开食盒,第一层装了两盘精致的酥糕,第二层则是一碗素淡的白粥并几碟小菜,分量已经到了堪称可怜的地步。
宫女见她愣愣的盯着那些吃食,心中鄙夷,面上却温温婉婉的笑:
“县主可是觉得清淡了一些?也是赶巧了,今儿个是毓秀长公主的忌辰,太后娘娘记挂着长公主,要连着吃几日素斋,宫里头的主子们也不能犯了忌讳。”
听她提起忌辰和太后,孟姝心里微微一痛,不自觉的揪紧了单薄的衾被。
那宫女拿出最后一层的汤药,拿勺子舀了舀,送到她唇边:
“县主先将药喝了,再用些粥汤好好歇息,说不准明儿一早起来,县主的身子就大好了。”
唇边的汤药泛着令人作呕的苦腥味道,孟姝抬头怔怔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弯弯,眼中一片柔色,没有丝毫的怠慢之意。
如今连个小小的宫女,城府竟也深到了这等地步吗?到底是她太久不钻营心计,都险些看不出来了。
她这般想着,乖乖的凑上前将汤药抿入口中。
那宫女见此,明眸微亮,又舀了第二勺预备送到她唇边。
而正在这刹那,变故陡生。
孟姝那口药在舌尖滚了一圈,连喉头都不曾碰到,就原样喷了出来,全吐在了宫女的脸上。
褐色的药汁滴滴答答的从她脸上滑落,将她的衣襟染的一片狼藉。更别说那首当其冲的芙蓉面,原本细白通透的肌肤此刻沾了药,东一块,西一点,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那宫女此时恨不得将手上的药碗扣在孟姝头上,但顾及身后还有个太后身边的小宫女,她只得颤抖着手指忍了下来。
孟姝见她那张俏脸上神色青白,心下暗嗤,但对着她时却十分无措,揪着自己的衣襟缩了缩身子,委屈道:
“苦,苦。”
见她这副情状,饶是那宫女想要发火,也无从下手。只得咬牙忍了,憋着气扯了笑容,柔声道:
“是奴婢的不是,让县主受了惊。只是这良药苦口,县主且忍一忍,饮了药再用些点心便可。”
说着,竟是不顾自己这通身狼狈,继续拿了那药喂她。
说是喂,却也强硬了许多,甚至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暗暗的掐住了她手腕的嫩肉。
孟姝吃疼,原本不甚灵活的手脚仿佛突然听了她的使唤,她反手狠狠的把尖圆的指甲深掐入她的掌心。身子后仰双脚用力一踢,把那汤碗踢翻在宫女身上,顺着势头一脚踹在了她的脸上。
那宫女被她踢的往后几步,抚着脸呻吟起来。
孟姝却抿着唇,揉着手腕,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滚落。因着她脸颊瘦削,这模样愈发怵目惊心。
年幼些的宫女也顾不上地上那人了,连忙上前替她擦拭:
“县主莫怕,雅岚姑姑也是为了县主好,并非是要对县主不利。”
她安慰着孟姝,一面又对雅岚道:
“雅岚姑姑,县主怕是着了慌了,元芙留下看着便是,姑姑先回去拾掇拾掇,免得湿衫受了凉。”
雅岚捂着脸,掩去了有些扭曲的神色,带着歉意对元芙道:
“那就麻烦元芙妹妹了,县主怕是一时半会儿不愿见我,我晚些再送药来。”
她对着孟姝深深一福,带着一身的脏污退了出去。
到了这会儿,孟姝觉得那雅岚倒也是个人才。起码她足够忍耐,都这样了还能好声好气的没扯破脸。
当室内只剩下了她和元芙两人时,元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拿出素帕小心的替她拭去了嘴角的残药,心疼道:
“好县主,你今日太着紧了,若是叫庄妃娘娘知晓了,日后的日子又怎能好过。元芙虽在太后身边,却也无法时时刻刻看顾县主。”
孟姝知道了她应当是少数对原身好的人,当下吸了吸鼻子,揉着手腕道:
“她掐我,疼。”
元芙闻言一惊,连忙拉了她的手腕将衣袖拂上,果见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几道青紫的淤痕。
当下她的眼眶就红了,握着孟姝的手轻轻按揉:
“雅岚姑姑的心也太狠了,县主身子本就弱,何至于做到这程度。”
孟姝歪头看了看她,随即冲她一呆呆一笑,惹得元芙又是一阵心疼。她知道这宣郡王县主的身份尴尬,可她才是个十二岁的痴儿,再是不好,也得罪不了谁。
宫里的人都知道庄妃不喜县主,因着县主的生父宣郡王是庄妃的嫡亲哥哥,可县主却是宣王流落在外时得了的。彼时宣王失了忆,将一个歌姬娶了为正妻,等到他被寻回来的时候,小县主已经三岁了。
对于宣郡王和庄妃来说,县主和她的生母都是他们的污点,但是县主生母毕竟救了宣郡主一命,帝君仁慈,将二人的幼女封为县主。
归来途中,县主生母患病逝世,县主遭此大变也重病一场,因此烧坏了脑子。宣郡王的继室是户部尚书的嫡次女,打小就是金贵的主儿,自是容不下这傻姑娘,甚至改了她的名为绿腰,讽刺她生母的歌姬身份。
太后虽可怜县主,但毕竟这是郡王的家事,她只能下旨将这姑娘接进了宫,安置在偏殿,看她自己个儿的造化了。
想到这儿,元芙轻叹了一声。
希望县主日后,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