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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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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要退回前一天的晚上。
夜色深浓,沈绿腰放下手中的笔,捂着脖子缓缓扭了扭。
从暖一直在她身边端茶倒水,沈绿腰待在殿内的时候,只喜欢让她伺候。至于原因,唯有主仆两人心知肚明。
“县主,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从暖见沈绿腰面露疲惫之色,忍不住上前劝告道:
“若是县主熬坏了身子,太后可会心疼的。”
在沈绿腰身边的这段日子,从暖算是看明白了,太后对县主的疼爱,不亚于亲生子女。再者说了,县主也是个招人疼的性子,她明白太后对她这般好,事实上也是因着她和毓秀长公主相像。是以她拼命的练习(?),让自己能更像一些。
满目心疼的从暖怜惜的视线一直在沈绿腰身上徘徊不去,沈绿腰背对着她,由她揉捏着自己酸疼的肩膀,自是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让她知晓了从暖这傻妮子的心思,指不定要乐成什么模样。
从暖替沈绿腰揉捏了许久,让她彻底放松了。沈绿腰这便站了起身,收了收桌上的字帖。
如今这时候,母后已对她放不下了,她要一点一点的恢复自己。然后在世人面前站稳脚跟,她这也算是做了母后两世的女儿,日后除了查清李诚那事儿,还要替阿君稳固这仍旧不稳的朝政。
否则,怎能对得起这养育之恩。
沈绿腰想罢,才发觉自己已经怔了许久的神,那头从暖已经进了门来寻她:
“县主,热水已备好了。”
沈绿腰应了一声,回首再看了一眼夜空,双眉微蹙。
天色浓烈的黑,竟是连一颗繁星都见不着。
不知是不是今日熬的有些晚了,她总觉得心口有些窒闷,仿佛是刚刚醒来那日,不明所以的感觉。
她抚了抚胸口,终究还是决定不去想这事。
从暖又在门口唤了一声,沈绿腰连忙收回思绪,快步的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沈绿腰已经舒适的躺在了铺的柔软的被褥上。她的头发被从暖坚持绞的没有一点湿气,这时便柔顺的披在胸前,漆黑如墨。
自从被太后带回来以后,她的身子就开始慢慢的调理了回来。之前为她开的药,她试着用了几日,发现身体明显掌控好了许多。看来她并没有猜错,这个身体残存着余毒,所以很难控制,如今,她只能慢慢的将那些余毒清除出去。
沈绿腰摸了摸细嫩的面颊肌肤,抬眸望着自己顶上的帐幔,渐渐阖上了双眼。
不消片刻,她就沉沉的坠入了梦乡。
沈绿腰已经很久不曾有梦了,但是今日,她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纷乱的梦境,挣脱不出。
那股熟悉的窒闷感再度出现,她睁开茫然的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芜的草地中。
周围是碎石残垣,杂草丛生,说不出的萧瑟寂寥。她仿佛能嗅到空气中血腥的味道,夹杂着人声的惨叫,刀剑刺入皮肉的钝响。
随后,她看到梦中的“自己”抬起了双手,放在自己的眼前。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养尊处优的男人的手。
此时,那手上蒙上了一层泥土草石,斑驳的血痕还粘腻非常。这梦境如此的真实,她想逃,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自己”的双手此刻正微微的颤抖着,透过这动作,沈绿腰如能体会到这人绝望的心情。
很快的,“他”的喉间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嘶鸣,随之而来的是画面的天旋地转。“他”仿佛跪坐到了地上,沈绿腰只觉得眼睛开始慢慢发热,透明的清液从双眼中滑落,砸在地上。
“他”开始失声痛哭。
沈绿腰只能感受到一些轻微的悲伤,不难想象,“他”该有多么的哀恸。
眼泪留干了,“他”也就缓缓的站直了身体。沈绿腰只觉得后背微凉,几乎是同时,“他”也转过身,却只看到一把劈来的利刃,带着破空之声,割向“他”
的咽喉。
沈绿腰禁不住尖叫,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任由那刀划破了“他”的咽喉,之后,“他的头颅也被人一刀砍下,滚落一地。
沈绿腰并不疼痛,可她心中却如同和“他”经历了这一场死亡。最后的梦境,就是那片灰色的天空,以及不远处“他”的尸体。
还没来得及从这场梦靥的阴影脱身,沈绿腰只觉得画面一转,她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天青色的帐幔柔软的垂了下来,“他”躺在床上,身边坐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女。
“莫固执了,爹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
少女的声音清脆利落,灵气逼人,沈绿腰愈发觉得耳熟。她依稀听到过这样的嗓子,只是那人已经被磨灭了灵气,远没有这时来的活力十足。
“他”这时也开口了,与少女不同的时,他的声音极为清雅,柔和,简直能将人的双耳融化一般。沈绿腰不禁讶异,这莫不成已不是方才那个嘶哑哭泣的人?
“父亲不同意,我却也是不会退让的。”
他的话语坚定,沈绿腰从中听出了几分特属于少年的固执。想来“他”这时的年纪不大,还有些稚嫩。
容貌模糊的少女又开口了,这回的语气好气又好笑:
“你个臭小子,连阿姊的话都不愿听了?”
“他”撇过头,沈绿腰仿佛看到少年气鼓鼓的面颊。
原本听声音,她还当是个清雅的男子,却不想这小小年纪嗓音就如此出众的人,只怕还是一团稚气的年纪。
少女也不管他了,狠狠的锤了他一记,就转身走了出去。
沈绿腰的视线又变了,原是那少年扯过被子蒙上了头,她也随之陷入了黑暗。
冗长的梦境不曾结束,随着这里的完结,沈绿腰就又进入了下一个画面。
这回,她相较之前更多了几分兴致。她自个儿也觉着奇怪,可自己既然醒不过来,那么还不如痛快一些,就这么瞧瞧也没有什么。
她想的豁达,思绪也随之沉入。
“他”跑到了一个山坡上,气喘吁吁。脚下的锦靴已经被泥土脏污,“他”
用手拭了拭下颌的汗珠,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爹爹同意了。”
“他”忽而喃喃自语,沈绿腰乍听之下还不曾反应过来。过了没多久,才豁然想道。
想是之前那是?
她独自咂摸着,“他”却已经动了起来,坐在山坡上,畅快淋漓的笑出了声。
沈绿腰也被他从心底发出的喜悦所感染,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或许是在梦中,她并没有发出傻笑,而是和以前一般模样。淡淡的,嘴角舒展,娇靥拂腮,顾盼生辉。
少年的笑声兀的停顿了,她的视线左右转了转,然后沈绿腰就听见了他低语的声音:
“莫非是瞧错了?”
他嘟囔着,但没有多想。
沈绿腰嗅着空气中清新的花草香气,只觉得从没有这样安心过。
她从出生,就是备受瞩目。以前如何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的是,自打记事起,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代表着皇家,她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就是睡觉的姿势,也得是一个模样。
她现在才觉得,原来随意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好。
过了没多久,她就又被抽离了出来。身体如柳絮一般,随着不知名的波纹飘动。
再度睁开眼时,她的面前却换了一副场景。
周围人来人往,还有浓郁的药草味道,“他”无力的躺在床上,气息虚弱,几不可闻。
曾经的少女又来了,这回,她的嗓音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灵气,话语中还透露着深深的担忧。
“阿默……”
少女轻声唤道,“他”却已经无法再回应她。沈绿腰有些怔愣,莫非,他是要——
“阿姊,”“他”咳嗽了两声,已经喑哑得听不出原本的样子,“替我,替我照顾好父亲母亲。”
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微微急促,沈绿腰的心里不知为何被刺了一下,有些酸疼。
一想到曾经那个在山坡上长笑的少年如今将会死去,她就有种说不出的可惜感。
“他”的双眼就慢慢的合拢了,沈绿腰的世界也随之黑暗。身体再度抽离,飘动,只是这一回的沈绿腰还忍不住回头,想看看那人的模样。
可是对着她的,还是大片的黑暗。胸口的窒闷从这时就开始重新出现,她望着身后,仿佛看到了她睡前那片漆黑无星的夜空。
沈绿腰这次跨越的时间比以往都长,待得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她就觉得处境有些不对。
原本,她一直都是藉着少年的视线去看外头的世界,可此时她却好像处在一个牢笼中,空间狭小,几乎无法动弹。
“他”的身体还在慢慢的走动,时不时的摸摸面颊和身子,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这长的也太帅了,卧槽,我还能有今天,那车真没白撞!”
那人嘻嘻笑着,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少了曾经能拂人心湖的温柔隽雅,就将那整个声线都破坏干净。沈绿腰听着,只觉得说不出的讨厌。
“他”走过铜镜,沈绿腰很快就辨认出这套衣服,是那少年的衣物。她的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只是那猜测太过惊人,她这会儿甚至不敢去想。
“他”还在沾沾自喜,沈绿腰却大致上已经知晓了,这人绝不是曾经的少年。
但既然这个外来人掌管了身体,那他呢?他又去了何处?
沈绿腰下意识开始寻找“他”的踪影,四处环顾以后,她才在自己不远处的角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不见她,茫然无措的在四周徘徊,沈绿腰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墨发披散,身量高挑颀长,只是有些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