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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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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林翊年是08年的冬天,上海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很多人猜测这将是上海那年下的唯一一场雪,可是很快,这场雪却演变成了百年不遇的南方雪灾。
因为天气,春节的时候岑烬辗转了几种交通工具才从北京回到上海。在最后一段从安徽开往上海的列车上,林翊年坐在了岑烬对面的位置。
他当时的身份是报社记者,专门前往南方采访雪灾灾情。
在缓慢行进的列车上,林翊年没有坐下多久就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着,企图寻找合适的采访对象。
很久之后再坐下,岑烬已经睡着了。等到岑烬再次睁开眼时,对面的男人竟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岑烬赶了两天的路,本来就极困倦了,也没有闲心去探究一个男人的眼神,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等快到上海的时候,岑烬才发现手里一直搂着当靠枕用的围巾竟然不是自己的。恍惚着才想起自己困极了的时候顺手在餐桌上拿起的围巾,而自己的围巾根本就在刚上车的时候就被自己塞进了背包。
一时尴尬无语。
“这围巾是你的吧?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顺手就拿了。”纠结了半天还是将围巾递过去,低声向对面的男人道歉。
林翊年忽然弯起了嘴角,只觉得这小女孩窘迫得可爱,接了围巾说:“没关系。”
因为大雪的缘故,火车总是走走停停,路上有很多在处理积雪的工人。虽然雪已经基本停了,但是积雪的处理工作却让岑烬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火车会不会就停着不走了。
林翊年看着她皱着眉头发呆,明显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安慰她:“不要着急,之前的积雪已经清除过了,这些雪是前几天的小雪新积起来的,只是怕出意外才会要清理干净。”
岑烬虽然半信半疑,但是明显神情缓和了不少,已经在路上奔波了太长时间了,她迫切地需要尽快到家。
还好,很快火车就开动了。
下车的时候,岑烬费力地去搬自己的箱子,林翊年把自己的箱子放在地上,绕过餐桌,隔着岑烬就顺手帮她把箱子搬了下来。
他很高,手越过岑烬的头顶也能轻松够到行李架上的行李。两个人离得很近,岑烬都能闻到他身上微微的烟草味,刚刚自己错拿的围巾已经被他重新围上,蹭上了自己裸露着的脖颈。岑烬的脸有些发烫,脑子有了短暂的空白,转过身才想起来补了一句谢谢。
有些人的初见,即使有一些暗暗的、莫名的心生出来的情愫,也大多会被理智所消灭,不过萍水相逢,转身离开,互道珍重,甚至连姓氏都不曾互相过问。在一个人的旅途里,狭窄的车厢总是很容易发酵出细微感情的萌芽,而所有的开花结果全因缘分使然,这是一件极其低概率的事情。而此时的岑烬不曾想到,她跟林翊年之间的低概率缘分会纠纠缠缠那么多年。
打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岑烬怕爸妈担心根本没跟他们说自己要回来,前几天妈妈还在电话里跟自己说下大雪路上不安全就先不要回家了,等路上好走了再回来。家里黑漆漆的,但是很温暖。岑烬回到自己房间,床铺是铺好的。即使自己不在家,妈妈也一直是定期更换自己的床铺,时常拿出去晒太阳,就怕她有一天突然回来没有刚晒过的被子会觉得冷。
她从小就怕冷,别人冬天顶多穿三件衣服,她总是要多穿两件,本来就小小的个子,穿得多了显得人更小了,那时候留着齐刘海的短发,夏理总是说她整个人都没进衣服里了。
夏理从初中开始就是岑烬的同桌,上了大学虽然不在一个专业,但是他们却经常去上对方的课。岑烬学的传播学,夏理学的编辑出版学,文科这种东西都是互相贯通的,两个人甚至能在期末复习的时候探讨各自的专业问题。
第二天起床,迷迷糊糊走出房间,倒是把父母吓了一跳。
“囡囡,你怎么在家啊?”妈妈显然受到了惊吓,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就生生地停住了,右手拿着的水果刀架在苹果上,都快要落在左手上了。岑烬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去把她手里的刀拿过来削完,再塞回给她。
父亲明显淡定很多,虽然看得出来也很开心她的归家,但神色上还是淡淡的。“回来了也好,晚上有个饭局正好跟我去一下吧。让你见个人。”
岑烬点了点头,跟爸爸参加饭局是上高中之后就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下午四点岑烬就跟父亲出门了,并且破天荒地亲自带她去商场挑了件新衣服换上。岑烬突然有些好奇今天的饭局人物。
他走进包厢的时候岑烬有些发愣,是那个男人。火车上的那个男人。他脖子上还围着她昨天拥枕过的围巾。眉目清淡,却让人移不开眼。
“囡囡,这是你林伯伯的儿子,林翊年。”父亲神色颇是高兴地跟岑烬介绍。
岑烬彻底愣了。
林翊年?那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书皮上洋洋洒洒的签名主人?真是命运使然。从13岁初读这本书的时候岑烬就在想,自己跟女主人公初见作家是一个年纪,那么在这本书上写上漂亮的字体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一想就想了很多年。现在这本书还在自己的书包里躺着,那个幻想了很多年的男人就站在了自己面前,而就在前一天他们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互相见过了。
他的字倒是跟人不太相像。字有些不羁,人却很温和。
林翊年解下围巾,走过来打招呼,并跟岑烬父亲解释。“我们已经见过了,在我来上海的火车上,碰巧我们坐对面。”
林伯伯正巧这个时候进来听到,也惊讶于这样的缘分,不禁啧啧:“那你们俩可真是有缘分。”
岑烬微微笑了笑,低低地叫了声“林伯伯”。
是啊,真有缘。但更像冥冥中的命中注定。
初一的暑假,习惯性地去书房找书,有一本似乎已经被遗忘的书横躺在父亲的书架最上层,搬了椅子把它拿下来,封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打开扉页的时候,那串龙飞凤舞的签名引得岑烬忍不住伸手用手指随着笔画在书页上描摹,最后费尽心思才看出来是“林翊年”三个字。后来跟父亲问起,才知道是林伯伯的儿子偶然留下的。岑烬知道林伯伯的这个儿子常年跟母亲在英国定居,一时疑惑,父亲才解释说林翊年只是回国探望林伯伯才会被带来她家中做客,而岑烬那天正好不在。书被落下,然后搁在书架上之后,父亲逐渐忘了它的存在。岑烬看父亲好像并不很在意这本书,就私自留在了自己身边,再没还回去。
林翊年这个名字从此就像某一种血液,混进了岑烬的生命,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妙中融入心底。即使她从没见过他。
总会时不时地想起这个名字,在心里想象着他的样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岑烬从来没有企图问起父亲他的长相、年龄以及一切的相关信息,表现得跟她完全不知道他一样,甚至在林伯伯还没跟着家人出国定居的那几年频繁的来往中,每次提起他,她也都不动声色地快速带过这个话题。
近九年的时间里,林翊年对岑烬来说,只是三个字,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但是,却有着,谁都不知道的意义。
岑烬父亲已经很多年没再见过自己的好友林正南了,岑烬看得出父亲很高兴。听着父亲跟他父亲不停地寒暄,然后跟着落座,然后开始布菜。
其实,她每做一个动作都是无意识的。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意识。
她对他的感情,连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可是却是真的经过了长时间的发酵,以至于在第一次真的见到他的时候已经不知该怎么言语。
整顿饭吃下来还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岑烬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的状态。
吃到后来,岑烬喝了不少酒。父亲对于她的酒量是有意培养的,今天喝的并不算多,可是她却觉得有些醉了。
趁着两个长辈聊的正酣的时候,岑烬打了个招呼就去了旁边的休息室。
坐下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前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某人的轮廓和火车上那浅浅的笑。岑烬努力想把扰人的思绪从脑海中略去,她需要休息。
突然沙发一沉。睁开眼。是林翊年。
他看到她醒了,也不着急说话。从口袋里摸出烟,绅士地问她:“可以吗?”
岑烬轻点下头。
他眯着眼抽烟。岑烬看向他,突然发现从火车上到今天的聚会里,她都还没有仔细地看过他,还没有用目光像当年用手指描摹他的名字一样去描摹他的样子。
八年半。从名字到样子。这是用时间描摹出来的感情线。
短短的黑色碎发,只比短寸长了些许,好像是在下火车后理过发。眼神很深邃,因为喝过酒,有些许慵懒。鼻梁挺拔,嘴唇轻薄,脸部轮廓很深,倒真像是英伦绅士。总结一下就是很好看,哦,还有,点烟的样子很性感,岑烬歪着头靠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可能屋里空调温度打得太高,岑烬能感觉出脸上的红晕在一点一点加深,摸上去皮肤已经有些发烫。
烟圈一点一点从他的指间漫上来,隔在两人之间,一切都开始模糊而不真切。
林翊年知道,身边的小女孩在看他,明目张胆,没有移开过目光分毫。他突然就觉得很有意思,慢慢地抽着烟,等她看够。
身上的目光缓缓消失了,林翊年侧过头看着岑烬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头发耷拉在红扑扑的脸上,凌乱也可爱。忍不住伸手帮她撩起头发,从沙发的另一端拿过毯子给她盖上。火车上的她好像也是这个样子,林翊年想着就开始轻拉起嘴角。好像看到她,心里就会荡漾起一种暖,从来没尝试过的温暖,跟父母、朋友给的完全不一样,她的那种暖是可以暖到嘴角的弧度都控制不住地上扬的。
岑烬醒过来的时候,林翊年已经不在抽烟了,像是在用手机回邮件。岑烬坐起身,才发现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赶紧弯腰伸手将毯子捞了上来。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只有空调呼呼地吹出暖风的声音。
“女孩子不要喝太多酒。”林翊年突然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岑烬又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