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摇卷》月见枝

6、紫玉箫（五）陵墓

　　天刚亮，天吟与苏禾便准备上路了。他们却不是要离开，而是去往龙溪城内最高的山峰夕拢山。

　　原来当年罗盈霜与言息双双死于一场大火中，事后尸骨虽所剩无几，但残骸却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又由于他们有着夫妻的名分，言云只能下令将他俩合葬在夕拢山的言陵中，并将他们所穿所戴的物品留在陵墓中用以陪葬。

　　而这次天吟二人上山，正是冲着那些身外物去的。天吟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或者拿到罗盈霜贴身的物品，方可查点一二。

　　夕拢山海拔极高，只有一条迂回的小路可以上山，然而小路陡峭山路难行，因此他们步行的较慢。

　　在他们攀山途中，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使原本就难行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

　　天吟一脚没踩稳竟然险些滚下山坡去，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一旁的树枝，然而他的脚却扭伤了，暂时无法前行。

　　苏禾来到他身边蹲下，担忧地问：“你还好吧？”

　　天吟一脸苦恼地回答：“恐怕暂时无法走动了。苏兄你还是别管我了，你先下山吧，我等好一点了再继续上山。”

　　“你现下这个样子，我又如何能丢下你？”

　　“那你要如何？”

　　苏禾垂下眼想了一瞬，继而微笑着说：“我背你上山。”

　　“这怎么成？你可知山路难行，倘若你背我，后果可能是我二人同时跌落山崖。”

　　“我平日在家可是有学功夫的，因此我的下盘很稳；何况你这娃娃如此瘦削，能有多少分量？难不成我还背不动你？”

　　“可是。。。。。。”天吟还有些犹豫。

　　苏禾又说：“难道你不想早日解决这档子事？你若觉得歉疚，就等事成之后陪我去观赏翠竹林便可。”

　　“好，”天吟点头道，“那就劳烦苏兄了。”

　　苏禾背起天吟继续走山路，果然如他所说脚步十分稳镇，天吟在心中暗暗佩服。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思索一番最后终于问出口：

　　“苏兄，那日在堂屋，你为何要刻意破了言夫人的化身？”

　　苏禾沉默了片刻，反问：“你又知我是刻意？”

　　“普通人，即使是与化身接触或者碰撞，化身都不会打回原形。只有懂得道术的人，才能破解化身术。”

　　前头的人轻轻一笑：“我的确学过道术。你忘了么，我一开始与你同行，便说明了来意，我素来对奇门术数很感兴趣，更想见识一下真正的道士是怎样捉妖的。破解化身术的法子我曾在一部道家书籍上看过，这次也只是碰运气试下，没想到真的成功。但我却是为了帮你。”

　　“为了帮我？”天吟难以置信道。

　　“那管事的吞吞吐吐，而城主又痴痴傻傻，倘若不破了化身让他们着急一番，恐怕我们到现在都还在府邸里浪费时间。你说，我可是帮了你？”

　　天吟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他又想到，昨天要不是苏禾及时摇响了三清铃，恐怕他还困在梦境里忘了要出来。其实那时他并不相信苏禾，因此他在给苏禾三清铃之余又给了管家龙角吹，即使苏禾使诈不摇铃示警，管家也会及时吹响龙角吹引他出梦。

　　他先前还觉得苏禾不安好心，却原来是自己枉做小人，一路上他当真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

　　想到此，天吟顿觉羞愧于心，于是沉声说了句：“对不起。”

　　“哦？”苏禾挑眉道，“我帮了你，你不道谢反而道歉。你这人还真奇怪。”

　　“我为自己曾以小人之心想你而道歉，还有，我以后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么？”总是用敬语让他觉得生疏，而且他们年龄差距并不大。

　　“叫我阿禾好了。”

　　阿禾，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夕拢山似乎是专门建坟的山峰，一路下来，山坟众多，而山上又生长着簇拥的桄榔，有些甚至攀上墓碑，看上去甚是诡异。

　　然而越往上行，山坟的数目却逐渐减少，坟墓质地也越发华贵。天吟有些明白了，穷苦人的坟都在山脚，而上面的则是达官显贵。原来不仅人活着要分等级，就连死后也有等级之分。

　　他想，倘若他死了，师傅应该会把他葬在招摇山吧。然而他的道行不够，没资格葬在山顶，就算师傅可怜他，也只可能葬在山腰。

　　想到这，他不禁一声叹息。

　　这场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还没赶到山顶雨就停了。春雨润如苏，雨后的植被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气息，与这漫山的坟墓格格不入。

　　苏禾将天吟暂时放下，帮他揉捏了一下受伤的脚踝，自己也坐下休憩片刻。

　　天吟拿出包袱中的水壶递给他，“喝点水吧。”

　　苏禾看了他一眼，接过水壶，仰头饮水。

　　喝过水后，他问：“此次上山，你可知要找的是什么？”

　　天吟摇头，答：“其实上山也只是碰碰运气，很有可能一无所获。只是陵墓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言府什么都没留下。”

　　“照理说言云如此思慕罗盈霜，肯定会留下她的物件珍藏。可是管家却说他什么都没留下，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也许他本来想试着放下吧，因此不想睹物思人，便令下人什么都不留。可谁知还是每日魂牵梦萦，解不开心结。”

　　苏禾诧异地看着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对感情的事这么有见地？”

　　天吟不动声色地回答：“可能因为我是出家人，所以任何事都能看开。”

　　“我看你是人小鬼大才是真。”

　　两人对视而笑。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也许阿禾你能替我解答。”

　　“是什么？”

　　“先前帮言云做化身的道士曾说过，之所以招不到罗姑娘的魂魄，是因为她被锁在枉死城。可言息并不是枉死的，照理说他做了如此多的恶事，魂魄应该还留在人间受苦才对，可我查了他的命盘，竟发现他下一世依然是大富大贵之命。难道所谓的报应当真不存在？”

　　苏禾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答：“报应当然存在，只是以何种形式尚不确定。你只知道他是富贵命，也可能他会遭遇病痛折磨，或者被奸人迫害。有时生在平常百姓家里，反而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呢！”

　　“这倒也是。”

　　苏禾再度背起天吟，徐徐向上继续走着。

　　“天吟，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这么小的年纪就出家做了道士，那你爹娘呢？”

　　良久，背后的人儿才回应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娘就过世了，是师傅收养了我。我师傅就是摇仙派掌门摇仙上人召南行。”

　　“我听过他的名讳，原来那个得道高人是你师傅啊。你跟在他身边，想必修为道术一定不浅吧。”

　　“我天生资质愚钝，跟师傅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天吟惭愧地说。

　　“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就觉得你很厉害。何况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修行。”

　　他还有的是时间？想到这句话，他在内心苦笑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达了山顶。

　　山顶有一个洞穴，洞穴的上方写着“言陵”两个大字，想必这就是言家陵墓。

　　即使到了山顶，依旧看不见太阳，山上被浓厚的雾气缭绕，即使是白日也显得阴森诡异，尤其不时有风从其他面吹来，让人禁不住打冷颤。

　　苏禾将天吟放在一旁，拿出管家给的钥匙，将洞口的门锁解下。

　　“阿禾！”在苏禾刚要打开大门时，天吟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诧异地望着他。

　　“毕竟是别人的地方，不要随便进去。”

　　此时天吟已经能行走了，他从包袱里拿出六根香，三支递给苏禾，另三支自己拿着。

　　点上香，他们俩双双跪在地上，朝洞穴的地方拜了三拜，并将香插在洞穴门口。

　　“言家祖宗已经接受我们的诚意了，我们进去吧。”

　　两人点燃火折子，一先一后进了洞穴。明明是封闭的洞穴，却总是感觉背后有风灌过来，而且还能听到潺潺的滴水声。

　　由于言息是前几年才死的，因此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他的衣冠冢，牌位上还写着：第廿一位城主言息与夫人言罗氏之墓。

　　他们打开棺材，发现里面只放置了一个骨灰盒，以及许多陪葬品。

　　苏禾拿起几幅卷轴，啧啧称赞道：“看来这个言息很擅书画啊，无论是书法还是绘画都堪称一流。他的笔锋铿锵有力，可见是个有决心远见的人。这样的人居然英年早逝，实在是可惜。”

　　“不过是几幅书画，你就能看出他有远见抱负啦？”天吟睥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从一个人的字迹就能看出这个人的品行如何。只是可惜了，若不是为情所困，绝对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言云又何尝不是呢？天吟在心中哀叹道。只因一场求而不得，变得痴痴傻傻，甘愿神志不清地活在梦境中，不愿清醒。

　　“咦，这是什么？”苏禾拿起一件管状事物。

　　“让我看看。”

　　天吟接过那物件仔细端详，在触碰到那事物的时刻，胸前的白色石头开始释放灼热，刺痛他的肌肤。

　　“看来此行的确受益匪浅！”

　　他露出喜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