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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一霎灯前醉不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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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政宫的前殿垂着缦帘,本就不透光,而这一天又是阴天更显殿内光线幽暗。楚维诩在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内监和宫女来来往往的也看了三个时辰。终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是李公公的声音:皇上口谕,传六皇子觐见。楚维诩站起来,径直走进了殿中,道:“儿臣恭请父皇圣安。”话毕要再次行礼跪下,被皇帝制止道:“罢了,跪了三个时辰,有什么事便说罢,朕还要批折子。”
楚维诩顿了顿,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应到:“儿臣想迎娶户部尚书沈烨之女沈清漪。”
皇帝坐在龙椅上缓缓开口道:“诩儿,你应该知道,就在昨日,你二皇兄刚刚向朕求娶沈清漪为妻,你挑在这个时候提出也要娶她,就不怕朕疑心吗,不要以为朕真不知道你们看重的是什么!”盛怒之下拿起桌上的和田玉如意向楚维诩砸了过去,正中额头左侧,如意掉到地上成了两段。宫人闻声传来,立刻又被楚炀帝挥手拒了下去。楚维诩避也不避,额头上有血流入了嘴角,他开口笃定无比,“儿臣此生非她不娶,二皇兄可另择佳偶。”
楚炀帝怒极反笑,道,“好个非她不娶!你倒说说看怎么个非她不娶!”
御政殿的香永远是楚维诩母妃曾用的松脂香,香气袅袅,本是寒香,此刻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冷。“城外,五毒林,一见倾心。”
楚炀帝刚要出声,楚维诩又道“父皇,儿臣已失了如歌。”
“你还记得如歌?你若还记得如歌,怎么又来提亲?”
“儿臣不愿一错再错,相信父皇这一生,也未必只动心一次。”
楚炀帝眼中满是诧异之色,一番话不由得勾起了许多前尘往事,长长的叹了一声,“罢了,朕会在中秋晚宴上提出这门亲事的,相信以沈烨的风格,也知道如何做,你下去吧。”
“儿臣谢父皇圣恩!”
楚维诩踏出门的那一刻,心下也是一酸:父皇啊父皇,或许你这一生可以对不止一位女子动心,而我的余生,不论做什么,都只有如歌了。因着这一场联姻,不知又有多少人被牵扯进局中,无法脱身,的确残忍,可是你的儿子,绝不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白死。
沈言蹊和楚维桢都在宫外等着,一见他,沈言蹊吃了一惊,“你额头怎么回事?皇上同意还是不同意?”楚维诩接过楚维桢递过来的白帕子,扫了沈言蹊一眼,看他脸上纠结的神情,有些不满,反问道:“那你是希望父皇同意呢?还是不同意?”眼看两个人又要抬杠,楚维桢急忙问道:“维诩,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怎么样?”
楚维诩翻身上马,白衣飘扬,神色坦然,道:“中秋之夜,群臣家宴上,父皇会亲自赐婚。”
楚维桢松了口气,道“清漪嫁给你,总不会受太大委屈。”
沈言蹊望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声不吭,忽然行了个大礼,吓的楚维诩急忙下马,“言蹊!你这是…”
沈言蹊眼中满是不舍,道:“舍妹一贯淘气,即便近日有所改观,不知他日是否会依旧孩子心性,还请….六皇子多多包涵。”
楚维诩扶起了他,他用的是六皇子,不是维诩,楚维诩总是难受的。换做自己的亲妹妹,自己也一定是挣扎不肯的,可是因着沈家,因着这皇权之争,终究都逃不掉了。
“言蹊,你放心,六皇妃只有一个,永远不会出其他侧妃侍妾,我的毛病你也知道,另外,以后新帝登基,”楚维诩看了自己三哥一眼,“令妹如有心上人,依旧可以和离,如何?”沈言蹊已知这是莫大的迁就,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道:“那我先谢过你了。”
三人到了沈府,沈清漪和沈倾代都在,楚维桢看沈倾代眼中满是担忧之色,道:“成了。”沈倾代看向沈清漪,清漪看了一眼楚维诩,盈盈一拜,娇俏笑道:“多谢六皇子仗义出手,否则清漪真的嫁过去,便是要哥哥和父亲为难了。”
沈言蹊和沈倾代皆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清漪会说出这些来。她继续说道:“清漪知道六皇子也有心上人,不止六皇子有,清漪也有,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六皇子是为了皇权,清漪是为了沈家而已。”
楚维诩神色复杂,道:“你不必如此,我已和皇兄约好,倘若你有心爱之人,新帝登基后你我便可和离。”
“如此,那便谢过六皇子了。”沈清漪答完头都不抬,径直回屋了。楚维诩心里有些别扭,嫁给自己她就真的这么委屈?看她收起了平日里沈言蹊所说的顽劣模样,倒也是娇俏可爱。可是答话中句句抗拒,似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又是为何?她果真就一点不在乎自己嫁的是谁,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父兄为难?她的心上人是谁?越想不知为何心里的别扭渐渐增加,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也出不来。
沈倾代早已追到了内院,扳过清漪的肩问道:“你可真是不在乎?”
“表姐啊,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在乎又能怎么样,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就不止是儿女情长的事了,况且楚维诩这个人,只要不动情,也颇为可靠,否则哥哥怎么会和他做好兄弟这么多年?”
“那你刚刚说有心上人?”
“那是为了宽慰他好不好,我可不希望他因为心里有着曾如歌就对我这个名义上的皇妃有愧疚之情,你看他表面疏离,其实也是个仗义之人。”
“清漪,你告诉我,你对楚维诩,就算现在…..以后,有没有可能?”
“没有,我只要一想到他曾经无能到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能救,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之人逝去,过了几天立刻无动于衷,就连去她坟上都只是远远的看几眼就走了,我怎么都不会动情。表姐,我不比你,这世上也没有另一对沈倾代和楚维桢,只是,你可想好了,倘若真的有了以后,后宫三千,佳人辈出,你真的能应对如流吗?”
窗外偶尔有叶子落下,飘到了院内的湖里,水波一圈一圈的漾开,载满了女儿家的心事。
沈倾代愣了愣,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控罢了。即便最后不是我,至少这一刻,我很享受。”
清漪笑了笑,道“不谈这些了,表姐你既然会医,肯定也知道毒,教我一些吧,我想知道….”
院内的花渐渐落了,一地的花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唐亦欢来了许多次,从听到圣意的震惊和愤愤不平,到最终的无可奈何,最后只落了一句:“清漪,以后有这些事,你可千万不要再瞒着我了。”
沈清漪点头应允,“我会的,对了,哥哥这几日一直教我练剑,你要不要看看?”
“他?他能有什么好本事?”
“去吧去吧。”架不住沈清漪一阵起哄,唐亦欢也跟了过去。
终究是练了多日,剑法还是有模有样了起来,进步也是很大的。唐亦欢天天来看着沈清漪练剑,和沈言蹊两个人依旧是见面就吵。这一日,楚维诩和唐亦欢同时到了沈府,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到了后院,看着练剑的清漪,唐亦欢开口道:“若我是个男子,如今清漪也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她转向看着楚维诩,“我知道你曾有心爱之人,且极为情深,可是如今你要娶她了,我只能送你一句你早晚都会用的到的话‘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楚维诩并不言语,看向清漪练剑的身影,神情又复杂了一层。唐亦欢也不愿多说,径直走向沈言蹊,问道,“比一场,如何?”
沈家后院的练武场周围皆是柳树,此刻正是枝叶繁茂,日光稀疏的穿过柳林,地上是斑驳的树影,沈言蹊立于这半明半暗中,并未出声。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用牺牲自己妹妹的后半生,来成全自己的夙愿,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摆摆手,又对着清漪说道,“今日乏了,清漪你自己练一会吧,我出去一趟。”
沈清漪不知道自己哥哥又怎么了,自从说好联姻之后,总是愁眉不展,只好胡乱点点头,拿着剑心不在焉的耍了起来。
沈言蹊此刻已走到了马厩,刚要解绳牵马,却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个唐亦欢。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她,并未出声。
“喂,”她斜斜的靠在栓马的木柱上,开口道,“你其实不必这么担心。我看那个楚维诩,并不像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况且还是你的好兄弟,不会亏待了清漪。”
沈言蹊摇了摇头,顺手解开了绳子,道:“若让你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心死之人,那日子总是不好过的吧。”
唐亦欢也牵了自己的马,慢慢的踱着步,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阳光强得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回应了一句:“你不觉得你小看了清漪吗,你就那么确定清漪不会让楚维诩动心吗?感情这种事很难说的。”
“你知不知道曾如歌?”沈言蹊苦笑道。
“我知道啊,当年一曲攸雨见月让皇宫里不少皇子少男心掉了一地,而且那姑娘很有性格,喜欢制毒,最关键的是,对于你们男人来说,她长得可真是…啧啧啧,对吧。估计倾代也只能打个平手。”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可知道她是为了维诩而死?”
“我知道啊,可是…”
“你跟我来。”沈言蹊近乎粗暴的拉住唐亦欢的手,把她拽上了马,二人几乎是飞奔着到了城外。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一阵狂奔之后,沈言蹊终于勒马,指向了前面。“前面是五毒谷,如歌下葬的地方,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
“来都来了当然要去!”唐亦欢四处张望着。这五毒谷可真是漂亮,长得全是不知名的斑斓花朵,草也是比别处的更软一些。唐亦欢杏黄色的长裙沾了地,裙尾染上了阵阵香气,更让人奇怪的是,一进入谷中,顿觉凉爽不少,不似外面那么炎热。
“别乱碰啊,有些毒药我也不认识,”沈言蹊看着雀跃不已的唐亦欢忍不住说道。又走了一会,沈言蹊突然停步,拽住她指了指一个方向,“你看到那块白色的碑了吗,就是如歌的墓。”
唐亦欢三步并作两步的跳到了墓前,看到了墓碑上的字,吃了一惊;“他们成过亲?”
沈言蹊的脸色更加阴沉:“没有,可是你应该看出来了,维诩眼里,只有如歌才是他真正的妻子,我问你,换做你,可忍得了?我不怕维诩对清漪动情,我只怕清漪…”
“不会的,”唐亦欢笃定,“清漪说过她绝不会动情,况且,”她扭过头,明媚一笑,“我不认为清漪会输。”
唐亦欢摸了摸墓碑,白理石做的碑有些发凉,一丝灰尘都没有,楚维诩还当真是情深。曾如歌….那一夜的舞唐亦欢是见过的,月光之下,梨花林之中,执剑起舞,一身紫衣,剑气外露,每一个招式都有白色的梨花随着纷纷而落,饶自己是个女子也分外动心,即使只是远远望着身影都觉得美得不可方物。
“你在想什么?”
“没有,清漪有没有见过曾如歌?”
“好像是没有,说来也是奇怪,如歌小时候在京城,清漪那时候在江南和倾代一起,后来清漪回来了,如歌没过一年便随着维诩到了西域驻守。所以,别说是如歌了,就是维诩,清漪也没有见过几面。”
“你见过曾如歌吗?”唐亦欢吞吞吐吐的问道。
“当然见过,小时候,也经常一起出去玩。”
“沈言蹊,你有没有觉得,清漪她…那你有没有觉得清漪,她有些像…”唐亦欢不大敢确定,毕竟自己只见过曾如歌那一面,还是父亲入宫和皇上商讨军务,自己溜出来玩,偶尔瞥见的。
“不可能,我妹妹的性子我最清楚,她从小顽皮,不经世事,没有如歌的果决,更不要说容貌上不同了。”
“我不是说容貌,你自己也说是小时候了,容貌自然可能不同,可若是气质相同呢?”
沈言蹊思索着近日妹妹身上的变化,问道:“你是说,清漪的性子越来越稳重,越来越像如歌?”
唐亦欢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再说我只是感觉,我又不知道曾如歌是什么性格,只是忽然想起那年她跳的舞,背影有点相似而已。人的性格千奇百怪,总有可能有碰巧重合的时候。”
沈言蹊闷闷不乐道:“我可不愿意我妹妹成了别人的替身。”
唐亦欢正色道:“我也不愿意,可是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在清漪面前你万万不可露出这样这样的神情,不然也是让她徒增烦恼。”
沈言蹊吃了一惊,平时看她都是有些女将之气在身上的,此刻的话虽是掷地有声却透着对自己妹妹的关切,目光顺过去,不巧两人的眼神相撞,沈言蹊这才打量起来,她今日一身杏黄色长裙,头发只用发簪轻轻挽了一个髻,胸前却是一串棕红琥珀项链,双唇轻抿,鼻翼上有些微微的汗,应该是刚才跑马太急,被烈日所晒,眼波似水,立在五毒谷中,与满谷的奇花异草相映,却不逊色半分,不由得一时看呆了。
唐亦欢被他看得有些窘迫,道“你做什么?”,沈言蹊咳了一咳,道:“你不是想同我比武吗,就现在怎么样?”
唐亦欢扭身往谷口方向走去,“要比也不是在这里啊,扰了逝者的清静不太好吧。不如这样,今日我同你比骑术,谁先到唐府,谁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