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血》麦弦

13、第13章

　　当你还只是你自认为的那个你的时候，世界就像一口井，你只是这口井底的一只青蛙。穆倾星现在就是这样的一只小青蛙，孱弱蜷缩，被心底最深处的伤痛主导着生命的颜色。把自己囚禁在蓝色方寸天空之下，她看到的自己的生命，只是一种无谓的存在罢了。

　　而她所了解的自我，只是蛰伏于她体内的真正穆倾星的凤毛棱角而已。

　　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女孩，在降临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便已然卷入了一片看不见的硝烟之中。18年的浑然不觉即将终止，三大永生族的权谋争斗正席卷而来，不论愿意与否，穆倾星终将不能再置身事外。

　　而此刻她正置身其中的场景，看起来与任何阴谋争斗毫无牵扯：
　　温馨甜蜜的607公寓，青葱岁月，韶华如歌，女孩们正饕享着如诗如梦的青春。就连早已把分享和快乐尘封了的穆倾星也闻到了些许蜜糖的味道，她几乎可以克服去想什么关于“室友们对她友好到怪异”的问题了，毕竟校园里的友情就像铺天盖地的白雪一样叫人看着看着便毫无招架之力了。

　　四位女主人在甄然的倡导下做着很文艺的一件事：摒弃电脑，放开网络，用备战英语过级考试的银灰色老式收音机收听校园电台的 “倾听心声”栏目。

　　图图通常会把声音放大旋钮转到转不动为止。

　　自从被聘为校园电视台二席记者后，她人前人后总是把那位有着磁性低音的男主播梁哲挂在嘴边，只差把“我喜欢他”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吴小胖，没钱买纸巾了是吧？”玲子把一盒抽纸砸向图图。

　　图图没接住，连忙弯腰去捡，捡起来后也不敢朝玲子砸回去，翘着嘴巴嘟嘟囔囔：“干什么嘛，刚刚的开场语都没有听到啦！”

　　“送你一盒纸巾擦口水的，很贵的，省着点用知道吗！”玲子没有看图图，她解开倾星的发辫，撩起一束已然被编得蜷曲的头发放进她新买的卷发器里。

　　在607公寓，到了晚上，倾星的头发就成了三位室友的玩物，她们乐此不疲地用这厚实黑亮的秀发摆弄着网络上的各种扎发盘发，当然，主操盘手是女王玲子。在被她们摆弄头发的时候，倾星也形成了相应的活动链接：抱着《欧亨利短篇小说集》，呼呼地翻动书页，好像真能从流过书页的气流里嗅到林式漠的气息似的。

　　“什么——哪有——没口水呀！人家又不是长牙期啦，哪会流什么口水吗！玲子你到底什么意——”图图反复抹着自己嘴巴周边方圆一厘米的范围。

　　“Stop！”

　　听惯了甄然平时温情的声音，被她这破天荒的铿锵声镇住，图图顿时噤若寒蝉。

　　“──嘉宾是外国语学院的夏佐同学，他要求亲自为他的“Sylvia”朗读一首诗。”收音机里传出了男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

　　接着，是夏佐纯净清脆的男中音：

　　Sylvia,
　　The most distant way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
　　…….

　　“Oh,my God！”图图双手合十，深情款款地朗诵起了中文版：“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倾星，夏佐在向你表白。”甄然眉开眼笑地看着倾星说。

　　“他闹着玩的。”倾星急忙解释。

　　过去的几周里，甄然有多喜欢夏佐大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不过由于只能把她的喜欢定义为暗恋，室友们，包括快人快语的图图都不忍去戳破，大家默契地心照不宣。

　　“倾星，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温柔地看着倾星，眼神纯净地不带一丝妒意，“夏佐是个难得的好男孩，虽然是富二代，却纯洁，善良。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他呢？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看
　　着眼前这个亲切、善良的女孩，倾星的心里充满了自责与羞愧。

　　一直以来，她都隐约以为甄然是个圆滑高端、八面玲珑、戴着假面具视她为情敌的人，此时，她无比确认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里完全不是滋味，责怪自己怎么能那样想甄然，就像犯了该受炮烙之刑的大罪一样。

　　“我真的不喜欢那个类型的。”倾星充满歉意地看着收音机说，此时，别说眼睛，她连甄然的脚趾头都是不敢看的。

　　“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类型，”甄然有点着急，顾不了倾星躲得越发远的眼神了，接着说：

　　“你一定觉得他很幼稚，其实不是的，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

　　“我呢，虽然不知道他思想觉悟高不高，适不适合发展到抗日统一战线，”玲子撕下滋养手膜，
　　优雅地扔进垃圾桶，睥睨着倾星说：“穆倾星，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看你对人家那副冷若冰山的样子，若即若离懂吗？”

　　“不懂。”这个成语所包含的手法对于倾星来说显然太过高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怪我又一次异想天开！”玲子对倾星眉心一皱，走向洗手间。

　　倾星不知道如何继续与甄然的谈话，带着明显不困的表情磕磕碰碰地说了句“甄然——那个——我想睡了”，然后急切地钻进被窝，躲了起来。

　　可前门驱狼后门引虎，躲开了甄然，林式漠的样子又出现了，眼角浅浅笑着的，薄唇微微翕合的，阴魂不散。

　　她塞上耳机，又立马取下，听音乐唯一的效果只是让心绪更乱。梦游般弹坐而起，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不得不又开始审视自己的思绪。

　　“爱慕”这种对一特定异性的正常情感被我不问情由地“卑俗”化。

　　是否，我对自己太无理，把自己包裹的太严实；或者，我过于传统，保守的近乎扭曲。毕竟只是一种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好感”而已。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一定要强迫自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把一切关于操守、矜持、泯灭自尊、低级堕落等等乱作一团的东西通通刷屏。

　　为什么想到的救命稻草，是尹峰。尹峰是倾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好朋友，自从暑假里的不欢而散后，这对发小两个多月都没联系过了。

　　倾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心有不忍，偶尔甚至会愧悔难当，她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她弄不清楚自己的歉疚之情为什么会这般浓烈，就像欠了他一笔巨额债务一样。高中时她也曾收到一些同学的求爱表白，她带着恶心的心态毫不留情地直接用冷眼对待了每一个表白者。表白者在未表白之前还能跟她讨教个把题目，表白之后便休想从她嘴里得到半个字的回应也休想再接近她半分了。

　　同样是告白，对于尹峰，好像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似的，“算了吧，”倾星无奈地告诉自己，“只有一个好朋友的最大弊端就是一旦失去了他便失去了全部友情。”

　　接着，为了抵制这种情绪，她强迫自己去思念一些经常怀念的东西，比如被自己不经意间用水笔划得花花乱乱的课桌，宿舍前那棵胡须飘飘的小叶榕树，操场通向教学楼的拐角处那一排小吃店，想念家乡长满银杏树的蝴蝶林——

　　就是在盛夏的蝴蝶林里，倾星猝不及防地收到了尹峰的告白——

　　高考后回到家乡探花寨的第二天，倾星在尹峰的邀约下迫不及待地去了蝴蝶林，因为已经下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雨，山林里的枞膏树下该是长满了肉黄色的枞菌，山里孩子痴迷于找枞菌就跟城里孩子痴迷于夏令营一样。

　　一路上尹峰都显得很压抑，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几度欲言又止，到蝴蝶林的时候，倾星憋不住开口了，她必须调节一下凝重的气氛。

　　“坦白从宽，是不是挑哪位美女做女朋友难到你了，雪颜可是说几乎整个高一的女孩子都垂涎于你的美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破天荒的开出这种两性玩笑，莫名其妙。
　　尹峰顿时哈哈大笑，半天才缓过气来，

　　“叶星儿，还没进大学呢，先解放思想了！”

　　“留级生，我可是准大学生。”

　　“叶星儿总算与时俱进了！你哪天不编辫子了，我哪天找女朋友。”他笑得咳了起来。

　　倾星愠怒地瞪了尹峰一眼，尹峰又在找她三股辫的麻烦，和她所有的朋友一样，尤其是上高中以后，个个非要穿凿附会，把她的麻花辫和清朝的大辫子对等出封建余孽的成分，搞得如果她换发型了就要普天同庆一样。

　　“这么讨厌辫子，找个不编辫子的女朋友不就好了。”谈不上生气，对尹峰，就是这种语言模式，和他在一起时，倾星总是莫名其妙的有点小心眼。

　　“要是可以那么简单——”尹峰望向天边，没有像平素一样，笑着说N次“对不起，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出什么事了吗？”倾星试着开口询问，忧郁和尹峰，可不相协调。

　　“星儿，你知道我多想——”他紧皱着眉头。

　　“多想什么？”她真的为他的样子感到担心，苦楚、难受、压抑，在此之前，这些情愫从来没有出现在她唯一的异性好朋友尹峰脸上。

　　“多想——”他的双眼渐渐朝她凝聚。
　　气氛里开始出现一丝尴尬的味道。

　　倾星慌忙移开和他对视的眼睛，他眼神里无端生出的一种男女情愫太让人难为情，她盯着脚上的凉鞋，双颊发烫。

　　“多想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他的双手轻轻落在了倾星的肩膀上。

　　“你吃错药了。”倾星打开他的手。

　　如果世界上有让人吃了会瞬间精神狂暴的药，倾星相信此刻的自己，一定跟吃了一斤那种药物一样，因为她已经狂乱到每一根神经都在起火。

　　尹峰他凭什么这么轻浮，把十年的友情毁于一旦！她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板着面孔丢下尹峰，飞快地朝丛林外跑去。

　　这是十年来，尹峰与倾星唯一一次称得上正面的情感交锋。也是一直以来倾星力求规避的事情，她知道有些朦胧的美好，注定会在轻雾消散时蒸发殆尽。

　　她不想尹峰对她情感里的男女情愫浮出水面，不想失去这个如亲人般让她依恋的好朋友，她是多么希望他对她的情感有如她对他的一样，让他们一生一世，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知己，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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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歉疚之情越发浓重地爬上倾星的眉梢，以置之不理甚至逃离的方式来对待那场迟早会来的告白，简直罪大恶极！本应该像电影里那样，说“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会遇到一个比我适合你的女孩，我们可以做永远的好朋友”之类的话语。

　　其实她很清楚，如果那天的情况重演，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举动，要是说得出那些话，她还是穆倾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