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账》迷图

3、第三节

　　005
　　没有发烧，没有大病，这个关头谁都可以退，唯独温阑不能倒下。

　　温老爷的病乃是不治之症。温阑只来得及死前尽一点孝心，直到忙完丧事，已经耗去一月光景。温阑从来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幸好家里有年迈的仆人搭把手，直到一切暂告一段落，整个人消瘦足足一圈。

　　只看得温夫人心疼不已:“阑儿，你早些歇着吧，着人服侍我就行……咳咳……”她本就身体不好，兼之温老爷逝世，哀痛过度，旧疾复发。偌大的温家，不日前还张罗喜事，何等热闹，短短几月，家门凋零。世事也是无常。

　　温阑忙送上一匙汤药，细心吹过，口气坚决:“那哪里行，娘您心放宽些，我不累……”

　　怎么会不累。温家在当地也算一门望族，家里有些产业，昔日只读圣贤书，看到这些就两眼一抹黑的温阑，如今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跟着学。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呀，被琐碎杂事赶得停不下来，这里要看合不合适，那里也得考究……晚间头往枕上一搁，便呼呼睡去。

　　绮思旖梦，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去田庄看收成的时候，碰到秦楚慎的爹。不仅眉眼极其相似，神态也如出一辙，表情刚毅的一丝不苟，你什么时候见，他他都那样。哪怕儿子及第，他也未见几分得意。这样的人，才能教出像秦楚慎那样有出息的儿子吧？

　　温阑同他错身而过时，没想过会被叫住，“温少爷。”

　　温阑有些惊愕，却恭敬叫声:“伯父。”

　　“犬子前些日子寄了家书来，有一封是给你的。”伸手从衣袖里取出，略点头，便兀自远去。

　　薄薄的一封，信面干干净净，只是浓墨挥就的四个字——温阑亲启。隔着纸页，依稀能看到慈城三月未休的雾青的雨。

　　温阑的目光变幻数次，最终归于平静。慈城的雨啊，真是凉到心里去了。

　　006
　　九月。临城大雨如注。不如慈城意态悠闲，要下便瓢泼似的，不淋得人抱头鼠窜不罢休。

　　“哎呀好大雨！”温阑的裁缝庄里，横空插进一个声音，“老板避下雨呗！”

　　熟悉的腔调一如初见。

　　温阑不再查看新进的一批衣料，转头去望，湿漉漉的脸，伴着活气十足的笑。

　　有些东西经年隔世也不会变，比如萧疏笑着的样子，呲着牙可劲儿乐，带着光亮，直直能笑到人心里去，照过那些积尘的角落。一下子透透亮亮。

　　偏偏他不自知。温阑终于忍不住，笑意一点点扩大。满室春暖花绽开。

　　“许久不见。萧兄别来无恙？”

　　萧疏极配合地垮了脸，“好一场雨！淋得无恙也抱恙了……”

　　“有伞却偏偏不用，这又是哪一出？”

　　萧疏不答反问，“在下倒要向温兄讨教——昔日不辞而别是何意？”他换了说法：“还是温兄觉得凭交情，在下是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的人？”

　　当然不是。温阑想，他今日莫非是来算账的？可这算的哪门子账？

　　萧疏径自说下去：“可叹在下，偏偏将温兄挂怀的紧呢！”

　　这般露骨，饶是个木人，也该听出来了，何况温阑。这会儿他倒恍然了，敢情真是来算账的！ 算来算去，看样子都是自己负了他……

　　可……可这怎么算数？分明一本糊涂账！

　　温阑脸颊发热，徒劳辩白：“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他温柔诱导。

　　“……”难道要说当日心灰意冷负气归家？温阑惨然地想，口中反风轻云淡：“家里告急，走得匆忙。”

　　罢，罢，不说就不说，反正自己打定主意坚如磐石。你肯为他不远千里，我照样能为你不顾天高水长。萧疏等不及了，上前一步，长臂伸出，盈盈一抱，“在下此次，可是专门来讨温兄欢心的。”

　　到底是讨人欢心还是拿人寻开心，这是个谜。温阑脑子如同一盆浆糊，浑浑噩噩，拧不大清，最后打定主意不想了，糊涂就糊涂吧！他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