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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新的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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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便不知又睡了多久。
惨惨慄慄的寒风里,黄泉只感到刺骨钻心的冷。
肃肃杀气一如赑屃,穿过沙场,吞噬草叶,横掠万丈刀光剑影,铺陈百里箭羽弓林。
马蹄声击宕砂砾磐石,他一时徙倚,只愣愣地伫立在场中,噤若寒蝉。
是谁将自己引至这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星眸烁烁环视四野,黄泉掳过银枪,一个神龙现尾,马步并着云枪横扫。远处天际沉没云雾,宛如上古洪荒的浑浊玄奥,又似杳明中缓缓延伸开的巨海。
猝不及防间,一人擦身而过。
“银血!”
出口的名字终是殢滞住了本能的反应,黄泉右拳紧紧攥住,看着对方的高大身影,与自己相仿的素甲白发。
“银血,是你么?”
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似曾相识的无力感再度濆旋倾侧,他想迈开步子追上前去,短短数步,却已似悬隔千川万岳。
睁开眼时,腕间护甲央着烛火传来阵阵微热。似是在确定自己的清醒,而失落仅存于梦中,黄泉徜恍了半晌,方支起上身,徐徐舒展因长时间姿势不适而酸涩的肩胛骨。
只听“哗啦”一声,一件金色披风随着他的起身而掉落在地。
他将其拾起,用手指摩挲着表面华美的绣文,一下一个针脚,一下一个纹饰。
这熟悉的衣料却是他初次仔细端看,听宫里人说,是东境金陵进贡的云锦,而此番摸在手里倒也不觉得如何稀奇了。
黄泉眼珠一转,拎在手中,走出书房。
此刻笙歌徘徊月廊,灯火如星,色曜满院。
府外更是爆竹的“噼啪”声屡屡入耳,他适才意识到自己整整睡了一天,这已是除夕的晚上。
“有谁来过了?”
管家抬头看了一眼他眉目和悦,口吻亦不似有愠意,如实禀报,
“是武君。武君见将军休息,就先离开了。”
果不其然。他心想。
“备马。我出去一趟。”
即便是除夕的夜晚,“哒哒”的马蹄声响在喧闐的皇城里亦难掩突兀。
黄泉骑着马跋经欢天喜地的人群,跑过紫陌红尘的街道,忽然心生后悔,好似自己一举一动都一直在被人牢牢牵引。他倏然勒住缰绳,瞧向不远处的宫墙后门,又低头看了看搭在臂弯处的金色披风,一咬牙,双腿紧紧夹住马身,复又迅速向前行去。
将马拴于宫门一旁的树干上,黄泉一路催使内力快步走至正殿。
殿内两侧有将将整理过的痕迹,桌案还未如数撤去,想必是方才进行过一场宫内夜宴。
臣子们早已离席,沉沉的钟漏贯着耿耿长夜,他每每迈进一步都似是将这晚缱宇霭揉得病骨怯风。
正殿上,一个金甲環肩的人端坐龙椅,不知坐了多久,不知又还要再坐多久。
似是毫无意外地,黄泉见状只轻轻蹙了蹙眉间,便沉步上前,
“你自己不过除夕,便也不让别人安生过么?”
“我没有宣你进宫。”
他抬手一挥,一道金光款款落在罗喉身侧的扶手上。
“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我前来吧?”
“黄泉,不必要的猜测有害无益。”
“你的用意太过明显。”
罗喉澟澟地注视着他,声线温和而凝肃地彻响在殿中。
“我若想召你进宫大可以下一道旨,何必多此一举?”
黄泉一怔,此刻他方觉察自己此举着实有些冲动和唐突,便垂下头别转了脸不去看他。
一条高墙将尘世的热闹与宫内的寥廓阻隔得严丝合缝,殿中红烛千炬,亦是迷途满目。
黄泉柔丽的眉眼在烛火下更是明晰,罗喉宽大的手掌拂过扶手上的披风,二人皆是静默。
“还是说你也有事情找我?”
“刀无心一事你如何处置?”
“你不用多虑,一切依照原先的安排。”
黄泉攒了攒手心,那里干燥而平顺,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原来如此,我猜得果然没错。”
“什么?”
“天都罗喉本就是无情无心之人,君曼睩无法说服你,她那短命的父亲,就是你的四弟,他若活着怕也不能。”
话音将落,只听一声脆响,黄泉持枪的左手本能向空中横臂挡去,却原来只是自己草木皆兵。
他侧首看去,见一只红烛烧断,掉落在窗机。
与此同时,罗喉的声音如泰山压顶般沉甸甸地砸过来,
“黄泉,你越发无礼了。”
黄泉一挑长眉,
“我说得不对?”
“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妄议的,你只用做好你的本分。”
他冷笑一声,
“嗯,我无所谓,你没有被打动是最好,你知道我只在乎什么。”
罗喉点了点头,
“你与我本就是一种人。你不要忘记我为何带你回宫。”
黄泉掸了掸银枪枪尖,如卸重负一般将枪敛起,背手于身后向殿外走去。
“你跟我确实是同一种人。不过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殿中红烛燃尽,殿外世界依然灯火通明。
黄泉面朝这清风朗月的夜色,朝这朱轮华玉的宫宇眨了眨眼。
这新的一年终于要开始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