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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生离死别 ...

  •   第二天,父皇诏令全国,誓师北伐。

      为了给朝廷的北伐作准备,全国都被动员起来。王妃,公主以下,每人交纳金银钱帛作为军用。父皇作了太平天子多年,整个南方积累了大量的财物。国库里穿钱的绳子都烂掉了。所以父亲以为他有必胜的把握。

      “我会在洛阳为你的母亲修建寺庙。”父皇说。我从来没有想到潇洒如父亲的男人,眼里的悲凉如此深刻。韦娘说,对你最爱的东西往往你花最少的心思。可是,有一天失去了。你就会把整个心都扑上去做无意义的补偿。逝者已逝,活人的哀悼,安慰的可怜的——往往是自己。

      “父皇,为什么是在洛阳呢?洛阳的寺庙还少吗?”我问。

      父亲说:“因为洛阳是牡丹之乡。牡丹是花王,除了它,没有一种花配得上你的母后。”父皇生硬的想抱我,我想避开,可还是被父亲搂进怀里。父亲的怀抱比王览有力,他的气息中有我的气息,人们常说,女儿的骨血来自父亲,这大概是真的。

      “父亲,你不去行吗?”我终于说出口了。

      “不行,一个君王说出来的话,如果更改就是历史的笑话。”父皇皱眉,他皱眉的样子酷似我,就是有一个好看弧度的眉头。

      “你不用担心,扬州刺史宋舟是副帅,他年青时代就成名了。北方人有个歌谣,不惧淮娘,但虑宋虎。”父皇说起自己的老臣,几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脸。

      我张大眼睛问:“谁是淮娘?”

      “你三叔啊!”父皇笑出来。他的嘴角有种神秘的气息:“神慧,别小看你三叔,他不简单。好在我们有个王览,你知道吗?你三叔怕他。”

      我不理解:“为什么怕他?连东宫里专门打扫的粗使丫头都不害怕王览。”

      “对。可你三叔不是一般的人。如果他有粗使丫头的心,他根本不怕。就是因为他的心太大,他也害怕的越多。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当初选览?”

      我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仅仅是览俊雅,温和,有才,我觉得任何一项都足够给我“做伴儿”了。

      父皇的神秘笑容越浓:“你母亲说,那天在一群少年中她只看见他。他象水,以柔克刚,滴水穿石。神慧,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凶狠?因为他怕了。他只有通过外表伪装自己。你没有猎过狼。你知道面对猎人,当普通的狼用瓜子恶狠狠摩擦地面的时候,狼群的首领是怎样的吗?”

      宫室里一片宁静,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我一直在思考,我的幼小的身躯里,有天神庇佑的早慧。

      父皇说:“狼的首领会不动声色,那种神情象极了在笑。”他叹气:“我从来没有猎到过一只头狼。你三叔,也没有。只有那个人。。。。。”他停止了,眼睛中有泪。我猜那是二叔,父皇对二叔,原来始终有瑜亮情结。

      父亲出发之前,我开始出席早朝,父亲明令,皇帝北伐期间,由皇太女监国,京兆王摄政。按照我朝惯例,监国者必须配剑。尚方宝剑,生杀予夺。我腰佩嵌有翡翠的青光剑,着实威风。可我从来没有使过剑。我可没有告诉过别人。

      王览的身边明显多了一群奉承的人。王览告诉我,以前他在尚书省议事,都有人提出各种意见。可现在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都不敢发表看法。有时他故意说错,可老大人们毫无微词。只有他的父亲半询问半严厉的看他一眼,终于没有反驳。王览说,当时他心里难过极了。王览既为宰相,又为王爷,从这时开始,人们叫他“相王”。只要他在花园中稍稍弯腰扶一下风吹倒的篱笆,马上引起惊呼“相王殿下,让奴才来!”经过秘书省的兰台下,他见过去的少年同僚谈笑风生,自然踱步进去。看见他大家就全部不敢笑了。王览只好随便挑几个问话,胆大的回答的恭敬,胆小的战战兢兢,好像老师面前背书一样。王览这个人最见不得人受罪,也就离开了。我受这些都好些年了,其实也没什么。东宫以前关了一只鸟,现在是两只。说到这里,王览幸福的一笑:“好在,鉴容还和以前一样。”我有很久连华鉴容的信都不见了,想到他和我承欢母后驾前的日子,美梦有如镜中花,惊觉已隔数重山。

      父皇出征前的两天,桃花开了。我国宫中种植花木,按四季选材。也就是一年四季在宫廷里,都花开不败。桃花开起来时,东宫好比香雪海。重瓣的花朵红玉一般燃烧人心。早上起来,看见书桌上的一盏琉璃灯—— 那是七夕时华鉴容送的。结婚的时候,我把它放进箱子里去了。我抓王览的袖子:“这是谁拿出来的?”

      王览不慌不忙,桃花春风,映的他脸粉色:“是我啊,慧慧。灯是要给人用的。这盏灯那么漂亮,老不见光怪可惜的。”

      我的娇气改不了,说:“谁要你多管闲事?”

      王览把手里的毛笔搁下:“慧慧的事情是闲事吗?哎呀呀,天下竟然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小媳妇。”他竟然开玩笑了。虽然第一次听他叫我媳妇,感觉象吃了刚出锅的芝麻汤圆,甜甜的,又烫的慌。

      我们送父皇出宫这天,回到东宫很晚。父亲离开的时候已经一身戎装。他只是握了我的手,说了:“女儿,再见。”我不该哭鼻子的,可就是觉得眼角酸重,大约是风太大了。我望着父亲御车离去,流泪了。

      人的一生,不知道要说多少遍“珍重”, “再见”。几番重复,但每一次含义却不同。九岁的我,还不知道,这次就意味着我们父女的永别。命运有着最残酷的顽皮,无论老少,高低贵贱,都身不由己受到它的捉弄。

      我和王览进入东宫的时候,韦娘不在。紫兰欲言又止的看我,还是王览说:“你有话就说出来,无妨。”

      她跪下了:“两位殿下,韦娘昨天开始就不大正常,我看她恍恍惚惚的。刚才,她一个人在桃花林里,哭一阵,笑一阵,把奴婢吓死了。”

      王览大惊:“她昨夜在哪里?在涵春殿吗?”

      “是。”紫兰点头。

      “你马上去涵春殿,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算了,我自己去。”王览已经走了几大步,又走回来,拉住我的手。

      我们在一大群人前呼后拥下进入了涵春殿,涵春殿的角落里。也点缀着疏落的桃花。因为单瓣,花蕊显得孤高清淡。

      我们进殿,林太妃的跟前人马上跪过来:“皇太女殿下,相王殿下安好。今天,咱们吴王殿下和老太妃说了一上午的话,太妃过了午后,睡下了。要不要奴婢去回禀?”

      紫兰走过去,说:“你怎么那么不机灵。两位殿下来,哪次惊动过太妃了?韦娘在哪儿?”

      那宫人赔笑道:“姐姐说的是,在西边吴王的书房呢。殿下们随我来。”

      王览奇奇怪怪的撇下我,径直往西边走,西厢的门口堆积着残留的桃花瓣,似乎昨夜西风泣血。我急匆匆的跟在后面,这晴天里,这里的屋檐竟然滴水!

      随着“吱呀”一声,王览打开门。韦娘的声音波澜不惊:“相王殿下。”

      我在王览的背后踮脚看,我二叔吴王坐在阴影处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前的白瓷梅瓶里,一枝弯曲的桃花红艳艳的俏。

      我跟着王览向前了几步,忽然,王览把准备走过去推二叔的我往自己身上一带,他的手掌把我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不漏。

      白日的黑暗中,我听见女人们的一片尖叫。

      不是凄厉,而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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