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安颂》岁暮青阳

19、第十八章：酒夜浅谈

　　踏出房门那一刻，张城安脚步缓停，没有回房而是顺着楼梯向下，穿过楼下的饭厅走向街道，张城安已经决定在他的理智全部回来之前，他不能面对王雅矜，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来。
　　街道上几乎没人，因为不是珲春的主干街道，就连抗议的横幅都极少得见，只透过窗户，看到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烛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深邃的夜空就像巨大的幕布，上面简单挂着几颗星星，却将他毫无保留的沁入蓝黑的夜，他从未觉得如此孤独，就算是在德国那三年，周围满是异乡的面孔，他都未曾感觉孤独。
　　陆馨园的话就像一根细针，扎进心里会觉得疼，却看不到痕迹。
　　她真的喜欢陆薛源吗？甚至在他回到奉天以前他们就已定情，甚至不在乎陆薛源已有妻子，甚至……他不想再想下去，胸口的烦闷已压得他喘不过气，“巧笑倩兮”大概是这世间最残忍的字眼，而他竟从没看她这样笑过。
　　沿着幽幽长长的街道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张城安重新回到客栈，手里拎了一瓶刚买的烧酒，那是珲春当地的特产，度数不低。他推开房门的时候，王雅矜正仰靠在沙发上看书，双臂将书举过头顶貌似百无聊赖。
　　“你还没睡？”他走进去，若无其事的关上门。
　　真是明知故问！王雅矜放下书，语气稍稍不悦，“我在等你啊！”
　　“等我？”张城安淡淡垂下眸，翩然走到她身边，买了个关子，“为何等我？”
　　“喂！”王雅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当然是好奇你们都说些什么！”
　　“可你分明答应过不插手此事。”
　　王雅矜见过张城安对于陆馨园的冷漠，不禁苦口婆心，拉着他坐下来，“我不是插手，是关心，爱而不得最是辛苦，你可不要伤了一个女孩的心！”
　　张城安寻了寻她的目光，那其中明媚清澈坦坦荡荡一览无余，他忽然感到一阵悲伤，原来她也知道爱而不得最是辛苦。
　　“我去买酒了！”他移开目光苦涩一笑，“有没有兴趣陪我喝点吗？”
　　“为何？”王雅矜蹙起眉，“我以为你去摊牌，敢情是你伤了心？”
　　“并非如此。”他淡淡的道：“我收到消息，因为日军迟迟不肯撤出珲春，奉天也已经开始闹起来，老百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我们恐怕得速战速决。”
　　王雅矜若有所思，“确实需要速战速决，但这与饮酒有何关系？”
　　“今晚或许是我们在珲春的最后一晚，我想喝点酒，你以为如何？”
　　王雅矜呐呐点头，“确实可以喝点酒。”随后她隐隐担忧道：“不过我小时候喝酒闹过笑话，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可要看住我。”
　　张城安微笑着打开瓶盖，为她倒了小半杯烧酒，“自然！”
　　“那我先尝尝。”她迫不及待朝前凑了凑，握起酒杯放在唇边小酌一口，一瞬间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直冲头顶，她紧紧闭上眼睛面目狰狞。
　　“还好吗？”张城安急忙为她倒一杯水，想取下她手中的酒杯。
　　王雅矜摆摆手拒绝，“这酒好冲。”她面颊通红，张开眼睛猛呼了两口气，似乎有所缓解，然后急忙拭了拭眼角的泪，“不过细细品着还有点甜。”
　　张城安忍俊不禁，举杯小饮一口，“怎么样？还能喝吗？”
　　“能！”她忽然觉得畅快无比，重重的点头，忽然想起陆馨园，“对了，既然我们明天离开珲春，那陆馨园怎么办？”
　　张城安漫不经心，独自喝了一口酒，“等我们明天离开的时候，陆小姐恐怕已经回到奉天陆府。”
　　王雅矜一惊，“你是说她已经走了？”
　　张城安一杯已尽，淡然的点了下头。
　　王雅矜怅然若失，陆馨园不顾危险一路为他来到珲春，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却只换得落寞而返，她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眼前的男人也正在看她，眼中既坦荡又沉着，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王雅矜不免有些火大，将杯中剩余的大半口酒一饮而尽，火烧般的燥热使她不免有些恍惚，然后酒杯被她咣的一声磕在桌面上，她沉沉吐出一口气，“张城安，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不是。”张城安紧盯着她的眉目，她总是这样或喜或怒从来不加掩饰。
　　王雅矜有些气急，“那你就该知晓，一位刚刚丧父却不远万里来此寻你的女子究竟是何心情。”
　　张城安淡淡垂下眸，抬起酒瓶不慌不忙的为她斟满一杯酒，似乎答非所问，“我还从未问过你当这少帅夫人一月有余又是何心情？”
　　“不要将话题扯到我身上。”她不免开始恍惚，却努力眨了眨眼睛想要保持理智，好像自己还很清醒。
　　张城安嘴唇轻启，“我连自己夫人的心情都未曾弄清楚，现在却要弄清一个外人，这是何道理？”
　　她紧紧盯住张城安的双眸，她怕自己一个恍惚就暴露了已经发晕的事实，可张城安这句话就像一段颤抖的音符，在她脑袋里久久回荡，堵得她哑口无言，她忽然发觉，她好像从未当做自己是少帅夫人。
　　张城安低缓的声线再次响起，语气略微深沉，“王雅矜，婚姻为何？我们之间又为何？一纸婚书代表的是一生一世，我才是你真正要珍惜和顾虑之人。”
　　她微微凝起眉，张城安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她需要时间去细细聆听和品味。
　　“如果我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你该考虑，是否真要第三人参与我们的人生，即使不是陆小姐。”
　　陆小姐？陆馨园？她已经开始摇晃，脑中张城安的话开始一知半解，她不知困倦还是迷幻的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张城安一分为二，然后茶桌开始倾斜，她眼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我……”她类似喃喃，“我只是……还没有……接受自己的命运。”
　　然后下一秒，她忽然向沙发上倾倒而去，却一下子砸到张城安的怀里。
　　王雅矜柔软的发丝轻轻触在张城安颈间，燥热的气息打在他的喉结下方，略微有些瘙痒，顺便填满他空虚的心房。
　　她好似入睡，手臂轻轻环上他的腰，脸颊轻轻抵在他白色的衬衫上，呼吸均匀。
　　“你不喜欢陆薛源对吧！”他渴求的眼神落在她乌黑的发上。
　　他怀中的王雅矜蹙起眉，好像生气有人吵了她的美梦，然后不耐烦的晃起脑袋，“不要吵啊！”
　　张城安不由得牵起嘴角，带着满足缓缓靠在沙发上，任由王雅矜在他怀中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张城安忍不住在她额头印上深深一吻，她滚烫的脸颊印在他右肩上，乌黑微卷的长发静静披散着，连同乌黑卷翘的睫毛都十分安静，张城安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带着无奈和愧疚，然后将脸颊轻轻抵在她滚烫的额头，歉疚的垂了垂双目，“原谅我，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缺少一点安全感。”

　　王雅矜这一醉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张城安早已不在房中，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蓝黑色的钢笔写着四个俊朗的字——“静候佳音”！
　　王雅矜忽才发觉，原来张城安是抛下她一个人行动去了，她正懊悔昨晚不应该同他喝酒，却突然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拍下大腿，张城安就是因为不想带她，所以昨晚才提议要喝酒，真是个笨脑子，王雅矜暗暗气恼，她怎么就连这点小心思也没看出来。
　　赶紧翻身下床，站在镜子前快速拾到拾到这一头蓬乱的发，急忙翻开衣柜换了一套过膝裙之后又开始洗漱，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却忽然停住脚步，她要去哪呢？关于行动的事她一点也不清楚，她要去哪找张城安呢？
　　她立刻想到张贺春，继而想到那家茶社，就算她不知道张城安在哪，张贺春也一定知道，于是她快速夺门而出，一路朝茶馆奔去。
　　晌午的太阳热烈，洒在她乌黑的发丝上发着热，她跑的有些气喘，额头上散着细密的汗珠，手心里也是湿热湿热的。
　　其实活捉花蛇子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以张城安的身手加上张贺春的协助几乎可以轻而易举，更不用说有多少人在暗地里保护张城安，但她还是不免担心，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她恐惧。
　　再横穿一条街就是张贺春的茶馆，没想到却与游行队伍装了个满怀，她不禁停下脚步，看向那一张张充满稚气又坚毅的面庞从她面前气势磅礴的经过，忽然之间，张城安的脸浮现在她脑海，一种类似于骄傲，感动的情绪在她心底油然而生，使她微微热目，面前这些中学生们一定不知道，他们的少帅此刻也正在为了民族尊严而奋斗，她轻揩了一下眼睑，抬起步伐迫不及待向茶馆奔去。
　　绕过队伍，穿过那条小巷直到茶馆以西。
　　王雅矜弯下身换口气，目光向左一瞥却看到张城安站在路边，骄阳之下，他穿着驼色风衣立于马车前，正与马车上的人交谈。
　　她心中一喜，抬出手去，正欲张口唤他，却被眼前的画面阻断了声音。
　　只见那马车上的小轿突然冲出一位女子将张城安紧紧环住，出人意料的是张城安并未拒绝，而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那女子的肩，看似面色温和。
　　王雅矜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却沉重有力，“一纸婚书代表一生一世，你该考虑，是否真要第三人参与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