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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一只眼睛换一块面包 ...

  •   鬼鬼祟祟的汉斯·穆勒竟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从路西恩的宅邸溜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越过无数条边境,抵达了罗特兰泽的城堡——即便是火光冲天的阿勒萨,也抵挡不住这百年难遇的严寒,城中的铁匠铺烧不起炉子,早就不再做工。罗特兰泽城堡前的巨兽雕像也被厚实的积雪层层覆盖,根本无法辨认原有的样子。
      一路上他不断变换身份——搬运工,马车夫,甚至混入过押运货物的士兵队伍中,还从窖箱中偷了一瓶酒,这酒对于维持体温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和路西恩的约定本来就是一场见机行事比起跟自己这种毫无信用可言的人立下什么契约,路西恩还不如去一个人去雪地里寻找宝石来得明智。
      图纶·罗特兰泽正在享用晚茶:香料和茶叶在小火炉上咕嘟咕嘟的烧开,还有切成八块的苹果蛋糕,他特意让厨子去学做了这道点心。突然闯进了一个人,将室外的寒气都带了进来,图纶吓得手一抖,茶勺掉进白瓷盘里,当啷一声。定睛一看,是许久不见的汉斯——他又越过了守卫偷偷溜进来了。这位小少爷马上端起了威严,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哟……”了一声。
      “许久不见,我的好先生。您的茶还是那么讲究。”汉斯模仿贵族男性,行了个礼。
      “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图纶将这句不堪入耳的粗话连说了两遍,第二遍还加重了语气。“你个叛徒,阴沟里的老鼠,还敢出现在罗特兰泽的地盘上,你是想让我派人将你手脚砍下来当柴烧吗?”少年的脸涨红了,蓝色眼睛露着凶光。
      “您这房间暖和得紧,不缺我这一份柴火。”汉斯倒是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位少爷的虚张声势。
      “所以你这讨嫌的二流子,还回来做什么?路西恩待你不好?”
      “好得不得了,先生。但是我眼见您的堂弟被囚禁在他府上,于心不忍,特来知会您一声。”
      “于心不忍?你?”图纶笑了笑。“要是你当时把破烂的小娼妇艾丽西娅挂在王子房间前的时候,没给她子宫扯出来撕个稀巴烂的话,我也真就信你这一回。来,拿去吧。”图纶将胸前的宝石胸针扯下,扔给了他。“你若是以后还在我这乖乖做条狗,我还留你。”
      “听候您吩咐。”汉斯掩饰不住欣喜的将胸针收紧了自己的口袋。
      “来人呐!”图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您不冷吗?”蕾贝卡蹲在壁炉旁,问站在窗边的约书亚。“要不要来烤烤火?”
      “天主垂怜。”约书亚看着窗外默默念叨,他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可他心中时刻都在挂念兄弟。路被封了,不知求援的信件要拖延到几时才能送到路西恩的手中。今年摩根格劳恩府上已经入不敷出,给教会的供给也早就断了。这些木柴不知还能否撑过圣诞节。
      这两人当然都盼望路西恩出现:一个是希望他解救自己的兄弟,一个盼望着他能带领她离开这里。
      然而,事与愿违才是人间的常态。

      图纶·罗特兰泽来到了邓克尔多夫。很明显,这里并不欢迎他。路西恩的城堡紧闭着,雪还在下,守卫们站在城墙下冻得直打哆嗦,却还是用武器挡住了他们一行人的去路。
      “替我捎个话给摩根格劳恩先生,如果执意不肯放我进去,就请他出来见一见我这不经风寒的堂兄弟吧。”图纶怀抱着手炉——那是夏藤夫人送给他的,故意咳嗽了两声,对守卫说。
      “你来干什么?”话音刚落,路西恩就出现了。他身边没有带其他的仆人,没有带帽子,只是匆匆的披了一件水獭皮斗篷出来,棕色的头发和睫毛上落了不少雪,从内城走来,头顶已经变白。
      “听说柯林斯已经在这里住了挺久,安娜姑妈甚是想他,我来接他回去。”
      “等雪停吧。”路西恩摆摆手,转身要离开了,也没有接待图纶的意思。
      “我带了交换物,您想看看吗?用它换柯林斯,您不会吃亏的。”图纶示意仆人递上一个匣子,拿在手里,路西恩听罢,缓缓回了一下头,当视线接触到匣中之物时——他感觉他的血液和心脏几乎都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凝固了!
      乳白色的枫木匣子里,放着一枚青绿色的眼珠,还沾染着未被氧化的新鲜血迹。
      路西恩的后脑几乎都要炸开了:他怎么会不认得这眼睛的主人?那个面色苍白,头发漆黑的少女,唯一一个逃离父母手心后还日夜牵挂的人。被挖出眼睛时,她一定很疼吧,一定还是面无表情的忍受吧,不哭不喊,默默接受。“上帝啊!”路西恩颤抖的嘴唇发出一声轻呼,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开阔天际下的严寒刺得生疼,一滴热泪落在雪中,很快便化成了冰,隐去了,紧接着又是一滴。
      图纶将匣子倾倒,眼球滚落到雪地上,血迹渗入了白茫茫一片。他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看着被恐惧和悲痛击得溃不成军的路西恩。就在此时,刹那间他的笑容也如冰一般瞬间冻结了:他未曾看清路西恩是如何拔出了剑刺入了他的身体,他只觉得原本温热的躯壳被一把寒铁洞穿了,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由内而外浸湿了他的衣服,又从他的喉管冒出来,甜腥味在他口中蔓延,喷薄而出。“该死。”图纶骂了一句,随着那把剑抽出,便缓缓的倒在厚实的雪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路西恩利落的收起了剑,用那匣子小心的将青色的眼球收纳好,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脸上还溅上了几滴鲜血,雪陆续的落在他的发间和斗篷上。他抬头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
      “蕾贝卡!”
      罗特兰泽家的仆人已将重伤的图纶扛回了马车,然而他们不可能就此放过路西恩。
      “很遗憾,伯爵先生。”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上前说。“在罗特兰泽少爷脱离危险之前,我们必须扣押您,将您交给王国法庭处理。”
      路西恩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设好的圈套,图纶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切,好将他变成阶下囚——可是他真的不怕自己的堂兄一个失手直接结果了他吗?路西恩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对自己的表弟还是留足了情面,没有命中要害,伤口不深,却也够他休养一阵了。
      “不用绑我,我跟你们走。”路西恩将武器交给了城墙下的守卫,阻止了他们要与罗特兰泽硬碰硬的想法,让他们把柯林斯带出来。之后便向着远处的马车走去。他突然发现仆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汉斯。
      “嗨。”路西恩轻轻的唤了一声,那个叫汉斯的青年转过头来,少了一只眼睛,空洞的地方还在流血。
      路西恩和汉斯,就这样伫立在原地,互相凝视。
      伯爵苦笑一声,手中匣子跌落,那颗让他伤透了心的眼珠滚了出来。
      “背叛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我又何曾为难过你?”
      失掉一只眼睛的汉斯苦笑一声,“常在刀刃上行走,总有一天会掉下来。”他用一缕头发遮住了那骇人的空洞。“权当我,一只眼睛换一块面包。你心爱的蕾贝卡没事,还不快跪下来感谢上帝。”
      路西恩低头,眼神中无限哀苦。

      已经被放在马车中安置好了的图纶并未失去知觉,新鲜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剧痛,及时上了药,微微发麻。他透过小窗看着这二人。
      “我呢,就算铁石心肠如汉斯,也不会傻到去挖小蕾贝卡的眼睛。”他喃喃自语。“她啊,这只漂亮的小黑鸟,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而这样一颗眼珠,的确是将柯林斯换了回来。他没有穿御寒的外袍,就这样跑了出来,如同新获释的囚犯,跳上了马车,却看到了脸色惨白,腹部伤口还在流血的图纶。
      “图尔……”他试着唤图纶的爱称,图纶睁开眼睛,“亲爱的柯林斯,好久不见。”他向柯林斯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手上也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我要带你回家,柯林斯,柯林斯·罗特兰泽……”
      “求您收回这句!”柯林斯试图用手捂图纶的嘴,然而他流血过多,又昏厥了过去。仆人们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少年似乎又听到了汉斯和路西恩的低语,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探出头问车夫:“请问我可以和我的兄弟乘同个马车吗?”
      “不可以。”车夫冷冷的回答,“他刺伤了罗特兰泽少爷,现在是个犯人。”

      汉斯和路西恩面对面坐着,这车窗的帘幕十分单薄,不断有风吹进来。
      “有酒吗,狄俄尼索斯先生?”汉斯问路西恩。
      “有。”路西恩从腰间掏出一个银色小酒壶,里面装着苦艾酒。他自己先抿了一口,递给汉斯。“苦艾对伤口有好处,余下的你都喝了吧。”
      汉斯毫不客气的一仰脖全部喝了下去。
      “你真名叫什么。”路西恩问他。
      “就是您知道的这个名字。”汉斯很明显在敷衍他。
      “你在说谎。”
      “好吧,我想想……”汉斯见路西恩错愕的看着他,连忙解释。“谎话说多了,也会把自己骗了。我想想,好像是姓,怀斯缪特?至于名字,小时候他们大人有时叫我约翰,有时叫我约亨,我也不记得哪个是我的大名。”
      “你快要饿死了,杀了邻居抢夺面包的故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面前这位约翰,或者是约亨,停了一下,“但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的确是死在我手上了。挺过饥荒后,我和他一起在城里偷东西,分赃时……我没有随便把他扔在哪个角落喂乌鸦,还是花了一笔钱埋了他,给他做了弥撒。”
      “为了金币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您没有体会过即将饿死的感觉,我的好路西恩。”汉斯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里满是凄苦,这样的眼神让路西恩一下子又想到了蕾贝卡。“我啊,当时心想,如果能活下来,以后再也不要这样挨饿,感觉我的肠子要被凿穿,两眼昏花,如果这时候有野兽要来吃我,我也跑不得——终于我没有被饿死,目前来看只是失了一只眼睛,比胃里塞满棉花悲惨的死去要好上太多倍了。”
      “耶稣基督。”路西恩闭上眼睛。
      “先生,您说耶稣基督如果真的看得到世间苦难,他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呢?”
      “我不知道,但既然与他立了约,信他,也就会因着信变得强大。”
      “这酒很好,感谢您。”绿色眼睛的青年依旧这样看着路西恩,“我是个坏透了的家伙,不指望得到什么怜悯。只是这世上比我坏的,顶坏顶坏的人,可不要就这样信他们。好先生,祝您健康。”他说罢,背过身来捶打轿厢。“停下!停下!”他向车夫大喊。
      “什么事,啊,你这讨厌的老鼠!”车夫不情愿的停了下来,跳下马车,站在车厢前,不耐烦的问。
      说时迟那时快,汉斯·穆勒,或者是约亨·怀斯缪特,从袖里亮出一把小刀,割断了车夫的喉咙。“后会有期!”他冲路西恩喊,飞也似的冲进了路旁的森林,不见了。
      “我的酒壶……算了。”路西恩并没有打算与他一起逃走。其他马车也纷纷停了下来,仆人们下了车察看。这当然不会是路西恩干的,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而汉斯已经不见踪影。
      图纶·罗特兰泽还未从昏厥中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一只眼睛换一块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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