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之不哀歌》忽然想吃糖不甩

58、救人

　　天渐渐黑了下来，楚玥召集了营中所有的军医，将自己得出的种痘方法告诉了众人，让阿湮解释给众大夫听，又勒令不许随便出去嚼舌头，药方只有大夫内部可以知道，免得百姓和军士得知后心里着急自作主张种痘。另一边阿绣跑遍了各个军营，向他们讲解要想避痘，必先种痘的道理……一个晚上过去得很快，第二天，楚玥带来的所有病牛就都派上了用场，阿阮和阿琼带着一半儿军医留在西边给人种痘儿，而另一边，得知了钟衎已经发烧两天，红疹不断的消息的二姑娘，飞快地赶到了东边的病区……
　　放眼望去，数百个巨大的帐篷铺满了整个街道，远远地只能听见人们不断呻吟的声音。二姑娘微微一颤，难受地偏过了头。
　　人们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眼前这群风尘仆仆的年轻姑娘——她们似乎并没有生病，做什么作死地来这样地方。却见那领头的穿着长袍的姑娘忽然拿起绳子开始绑衣袖，连头发也高高束起，那身后背着的巨大箱子，瓶瓶罐罐竟然放满了药。
　　有人充满希冀地站起身：“是不是朝廷派人来了，昨天不是有个小哥来送药材，说朝廷马上就会派人来的吗？”
　　“你这婆娘又瞎想了，派人来还能派这么些小丫头么？”
　　楚玥轻叹一口气，对阿绣说：“你去找找钟三哥的帐篷，我先替这些人看一看。”
　　“是。”阿绣答应一声，又拢了拢药箱，然后跑进了帐篷林立的地方。
　　一开始，大家都远远地看着她，显然昨天杜仪的到来并没有产生预料中的效果——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以为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否则，为什么用过那么多药，生病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二姑娘甩了甩头，然后拍拍自己的脸，往刚刚说话的妇人身边走去。众人就看着她拉起妇人的手，开始把脉。
　　妇人本来是很爱说话的，属于居委会大妈的那种级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蹲下来的少女，她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了。楚玥四下看看，对旁边一个男的说：“我要给她上药，你能找些水来吗？”
　　男人一愣，随即点点头：“你……你是大夫吗？”
　　“我是。”楚玥笑眯眯。
　　“我……我是这婆娘的相公……我们还能好吗？”
　　“我尽力而为，你去打些水来罢。”
　　“好。”男人一听楚玥是大夫，登时松了一口气，撑起病弱的身子，往河边走去。他心里不是不奇怪，一般来说，大夫们不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么，忽然来个大姑娘算什么呢？可是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过一群完好的人了，而这些忽然到来的女孩子不光带来了大批的药材，还跟他们说会尽力救好他们——这，已经是上天对他们的垂怜与仁慈了。
　　二姑娘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将眼前的妇人就近带入一间民房，让她脱了衣服，然后拿出自己调制的药酒[此处各种医药方子是作者从网上凑过来了，如果有错，还请不要介意吼]。药酒最开始其实就是阿弥酿的高度白酒，后来楚玥在里面加入了浮萍、车前子，六一散和金银花来研磨，可以消炎、去痛、止痒。妇人披着衣服看二姑娘忙前忙后，道：“姑娘是哪里人士？”
　　“京城来的。”
　　“京城？来这样地方就不怕染疾么？”
　　“你们还不知道，京城也有不少人得病了，在哪里还不一样呢，谁也不比谁尊贵，湘水城缺大夫，总要有人来看看你们。”二姑娘将纱布浸入药酒，然后开始擦拭女人的身子。
　　药水触碰到破掉的脓包，带来嘶嘶的疼痛与凉意，女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
　　“不，能忍住，小娘子随意动手吧。”妇人咬紧了牙关。
　　二人说话之际，才去打水的男人也摸着路进了屋子，一进门儿就看见小姑娘正挽着胳膊给自家娘子上药。他们夫妻得病时间并不长，症状还不算太严重，可是他们的儿子却已经丢了性命。男人心想，若是这位小娘子能来的更早一些就好了。
　　楚玥回头看他一眼，道：“到灶上把水稍微烧热些，但不要高于你身上能够感觉的温度，然后装进木桶里面去。”
　　“好。”男人擦擦脸上冒出来的虚汗，有些晕晕糊糊地走去了灶台，二姑娘微微眯眼，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丈夫的病情比你严重的多……但是他……大概是想要救你吧，所以什么也不说。”
　　女人微微一愣，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是个憨人，总觉得儿子没了是自己的错，其实我，哪里又怪过他呢？”
　　“你们看着年纪并不大，要是能过得了这一劫，还会有孩子的，好了，去水里泡着，把这个药粉洒进去，半个时辰之后出来。”二姑娘给女人披上衣服，又道：“等你出了水，就尽量换件衣服，把这脏衣服烧了去，然后我给你留下药酒，你给你丈夫擦上，再烧水让他也泡上半个时辰……等晚上掌灯的时候，到南中街来领药。”
　　“你……您要走了吗？”妇人稍稍迟疑，还是换了个比较尊敬的称呼。
　　楚玥一愣，回头看她，用泡了白酒的纱布擦了擦双手，重新背上药箱：“病人太多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没人会抛下你们自己离开的。”二姑娘眯着眼睛，露出一个讨喜的微笑。
　　妇人稍稍睁大了眼，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一瞬间竟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总是喜笑颜开，喜欢爬树的小男孩儿，他好像还鲜活着……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妇人扶着墙壁，拍拍自己的脸，去到了灶台，她的丈夫已经烧好了水靠在边上睡着了……
　　另一边，楚玥刚刚走到南中街，正掐着一个小姑娘的人中试图唤醒她呢，钟衎的消息就来了——他还活的好好的，只是已经陷入了昏迷。
　　二姑娘咬住嘴唇，看看手里的小丫头，又转头看看阿绣：“去找杜仪，让他去看看钟三哥。”
　　阿绣一愣，领命下去了，刚走没两步，阿弥快马奔来：“郡君不好了，溯水城也出现病人了。”
　　这一嗓子通通透透，伴随着响亮的马嘶声，估计半个湘水城都听到了。楚玥刷拉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怎么回事，人呢？”
　　“据说是城门口的一户人家，小孩儿不听话从狗洞偷跑出来，结果就……”
　　“人带来了吗？父母呢？接触过的人呢？”二姑娘着急。
　　“都已经在路上了，但是父母和身边的人都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症状，咱们怎么处理？”
　　“先送到西边去种痘儿，要是出现什么症状就立刻送到南边来，全程不许没种过痘的人接触。对了，他们那边人手还够么？”
　　“肯定是不够的，种了也就罢了，还得帮他们发散出来，又有一半儿军医是要事先在自己身上种痘儿的，人手就更缺了。”
　　“嗐，你既然到这边了，就先别回去了，帮阿湮熬药去，她一个丫头要熬上千人的药，别累坏了。”
　　“是。”阿弥拱拱手，骑着马消失在众人眼中，阿绣也不多耽搁，赶紧跑去找杜仪……而路边的军人或百姓却有些畏惧起来，盖因刚才听见，那位骑马的小娘子喊眼前这姑娘叫“郡君”。
　　郡君，这玩意儿在京城不算稀缺，然而到了地方上就是天大的一个爵了。众人此刻都在想这么一个姑娘究竟是怎么……就愿意来湘水城这样的人间地狱了呢？
　　二姑娘，二姑娘才不理他们呢，眼看着这小丫头都开始痉挛了，那边儿居然还空不出一个帐篷来，郡君娘娘急了，就近就把小丫头带进了一个民舍，也不管里头有没有人。结果里面好生窝着的一个少年郎君就被吓醒了：“你你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这是你家啊？”
　　“……不是。”
　　“不是？那你还有理了？没看到人都这样了么？快腾个床出来。”
　　“……哦……哦——”少年郎百转千回地哦了几下，慢腾腾从床上滚下来，看着二姑娘把小丫头抱上床，脸上露出些迷惑的神情。
　　“你是大夫”
　　“怎么，看着不像？”楚玥留出一只眼睛看他，发现他的病也确实很严重了。
　　“确实不像啊，湘水城的大夫都七老八十了，什么时候有了你这样的小丫头。”少年懒哒哒地靠在了椅子上。
　　楚玥眯缝着眼睛：“有志不在年高。”
　　“那是那是。”少年哈哈一笑，打了哈欠，似乎是想要把腿翘到榻上，却没想，翘到一半儿忽然没了力气，噗通一声掉到地上。楚玥一惊，转过头看他，发现这小子已经昏了过去。
　　面对两个昏迷的家伙，二姑娘不免有些焦头烂额起来，手忙脚乱地从箱子里头拿出吊命的药丸，这里头加了几味名贵的药材，是关键时候不可缺少的。此时真是恨不得有个电话，号码一拨，就有人从另一个世界飞来帮忙。
　　吞下药丸的小姑娘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陷入平缓的睡眠之中，二姑娘趁着少年还没醒的时候，给小姑娘擦拭了身子，又从这户人家的箱柜里翻出一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然后才转过身来料理另外一个人。
　　对于上个世纪的康瑶来说，脱男病人的衣服那是分分钟就搞定的事情——毕竟那个时候病人就是病人，医生就是医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别，给孕妇接生的也不一定就是稳婆呀。可是这辈子呢，楚玥做了好些年的淑女了，贸贸然要去扒一个少年郎的衣服，那还是有一定的心理压力的。
　　就在二姑娘愣神之际，长凳上的家伙哼唧了两声，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的脸上也有红疹，但是不难看出原先的模样，是一副清秀的面孔。看到眼前漂亮的姑娘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少年有些狡黠地挑起了嘴角：“怎么？”
　　楚玥微微皱眉：“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湘水人。”
　　“……我是后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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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稍微有些凝固，二姑娘了然地一笑；“很可惜，我如今没有时间来跟你纠缠这些。”
　　“我听说你是个郡君？”少年看着少女探上自己衣襟的手指，不由得一挑眉，但是并没有阻止。
　　楚玥没说话，十分之粗暴地揭开了眼前人的衣服，然后又拆开一卷纱布开始清洗脓包。
　　“我叫戈羽。”少年说完这话就闭上眼睛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二姑娘的治疗。药酒擦上去应该是很疼的，可是从他的表情上，你看不出任何痛楚，这让楚玥有些疑惑——这人真是个极度称职又极度不称职的斥候。
　　待擦完了药酒，二姑娘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衣服，扔给他，道：“换上衣服，去南中街领药。”
　　少年勉强翻了个身，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救我。”
　　“问题是，我救了你你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将来也是个大麻子脸，后周人最爱美，到时候你一副丑样子回去，还能干什么呢？”
　　“小丫头嘴硬，所谓医者本心，你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杰出的大夫了。”戈羽撑着桌子站起来，等二姑娘把药箱背在前面，然后又背起小姑娘的时候，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看你瘦瘦小小的样子，力气也不小么。”
　　“闭上你的嘴，赶紧跟我走。”
　　“好……跟你走。”少年的声音有气无力。
　　哐啷……后面传来的声音让二姑娘一惊，回头就发现，尼玛戈羽这小子又昏过去了，这回真是怎么样也不是了。
　　幸而赶过来找自家主子的阿绣姑娘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焦头烂额的自家小娘子，然后飞奔了过来。楚玥一看践踏就仿佛看见了救星：“你把这丫头带到阿湮那里去，喂上药叫她发出汗来，我再看看这小子。”
　　“小娘子不歇一歇吗，这都正午了，连口水也没喝。”阿绣接过小姑娘往身后一背，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妨，你先去吧。”
　　“是。”
　　阿绣背着小姑娘走远了，楚玥伸了个懒腰，把地上的少年拉起来抬到了床上去。戈羽的体温很高，应该已经超过了40摄氏度，就快要到达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了。到这种时候，普通的药已经没用了，吊命的药丸反而会雪上加霜，楚玥叹了一口气，找来一个木桶，放进一个巨大的陶缸里头，往里面倒上水，又洒进药酒，然后四周聚起柴火，咕咚咚烧起来，待水温稍稍升高，就脱下了少年的外衫，把他杠进了水里面。
　　等待是漫长的，楚玥不能否认她对这个后周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但是终归是一条人命，更何况来自于未来的康瑶姑娘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国家情节，大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天朝。
　　趁着戈羽被煮的一段时间，二姑娘又到临近的帐篷清理了那些化脓的痘苞，杜仪也适时让人传来消息说，钟衎醒过一次，然后又昏睡了过去——钟衎和别人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他的体温比别人都要高，但是红疹却没有那么多，甚至没有一处化脓，楚玥也不清楚这是一个好现象还是个坏现象，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天花在世界范围内皆已灭绝，谁也不知道其具体情况。
　　但是二姑娘很确定，眼前戈羽的情况一定是在恶化的……这已经是她给他换的第二桶水，擦拭的药酒也整整用完了一罐，可是他还是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半个时辰后，倒掉第二桶水，楚玥闭着眼睛想要扒去戈羽的衣服，却被赶来的阿绣吓了一跳。
　　“小娘子，你干什么呀？”
　　“给他换身儿衣服么。”
　　“不行不行，您快出去，这里……这里我来就是了。”
　　楚玥忍笑：“你来我来还不一样么，你难道不是黄花大闺女？”
　　“可是您身份尊贵……”
　　“尊贵个什么，不就是个大夫，你带药来了没有，去灶上热一下端过来。”
　　“好吧。”阿绣叹气，低头去了后面。
　　楚玥闭上眼，伸手将将戈羽身上的中衣给扒了，然后抖抖嗦嗦地拿过旁边一套干净点的衣服，正要给他换上，一双湿淋淋的手“唰”一下就抓住了二姑娘的手腕。郡君娘娘一惊，就要睁眼，却听见一句：“眼睛闭紧了哈，不然我可就贞节不保了……”
　　“你个臭流氓，快把衣服穿上。”楚玥一扭手腕，退了三丈远。
　　床上的人看了看自己满身伤疤，不由得叹气：“这副身子你看了也是污了眼睛……好了，睁开吧。”
　　楚玥犹豫了一下，指间微微拉开一条缝，见他真的穿好了衣服，才睁开眼睛，另一边阿绣也端了药过来，见他醒了就不客气地灌了下去。
　　“小娘子要不要去钟三爷的帐篷看看？”
　　“……他既睡着，我就晚些再去，咱们能做的也都做了，我还是再去看看别人。”说着，就背了药箱要出门儿。
　　阿绣站起来想拦她：“您不吃点儿东西么？”
　　“我不饿。”二姑娘笑一声，走了出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戈羽看看阿绣，轻轻一眯眼，问道：“不知那位小娘子是哪家府上，也好让小人知道恩人的名号。”
　　阿绣自然不知道这位戈羽是什么来头，就道：“是京兆楚家的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