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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王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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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话一出口,满座的人都转头盯着她看了,本来盯着小姑娘多不礼貌啊,现在也没人顾得上。
“你是说,请仵作来?可是那能看出什么,一刀下去血肉模糊的。”
“不,不用仵作,我来动手。”小姑娘声音平淡冷清,语出惊人,连萧莒都讶异地转过脑袋。
“不,不,我们不剖……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小丫头,亏得是相府女孩儿,怎么这样心狠?”妇人一副紧张的样子,死死护住自家丈夫的尸体。
楚玥微微一笑,道:“我竟不懂,一个连状告皇亲必先刑己这样事情都不知道的人,也能说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文驺驺的句子,您究竟是读过书还是没读过书呢……还是有人教了你要说这样的话呢?”
“我……”妇人语塞。
楚玥瞟她一眼,转身朝华康跪下:“还请阿舅允许阿玥执刀。”
老皇帝神情纠结:“你……你一个小丫头,这样不会有伤风化么。”
“从来医者医病,不论贵贱生死,又何况男女,还请阿舅许阿玥动刀。”
“这……”华康长叹一口气:“也罢,你要在何处动刀?”
“何处亦无妨……只请阿舅不要错眼,替阿玥的清白做个见证。”
“你要朕去看着?”
“是。”
“……好吧。”华康站起身,领着众人去了太医院。而此时,不得不说,杜远廷的心,已经开始打鼓了——他没想到,楚玥会自己剖,本来,他已经收买了好几个仵作,可是如今……冷汗悄悄爬上了尚书令大人的脊背。
皇帝……皇帝也紧张,因为眼前这个三尺出头的身高的小丫头跟他说,她就要准备给人开膛破肚了……外面,太子殿下闻讯而来,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家外公。
净手,焚香,是向死者报以歉意。那小刀是钟衎亲手做来的,锋利无比,楚玥站在小板凳上,轻轻扯开妇人丈夫的腰带,露出灰白色的皮肤,萧莒看得眼神一眯。
刀子切进去,如灵蛇般游转,五脏六腑皆完整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都说古有庖丁解牛,豁豁然有声,如今二姑娘解人,丝毫声响不带,却着实惊掉了众人的眼珠子——哪怕是唐素、杜远廷这些人也不会想到,小丫头竟然有这样一手绝技,殊不知,当年的医学院生活,康瑶切过多少具尸体。
一看那鲜红裸露的东西,太子爷首先忍不住扭过身吐起来,萧莒也觉得自己很需要新鲜空气,饶是华康、楚忠信等人,当年沙场上什么没见过?也觉得甚是恶心。
“圣人,您看到了,阿玥并没有破坏此人的五脏六腑。“二姑娘的声音依旧很冷,仿佛刚从冰水里头泡出来。
那适才还在喊冤的妇人已经晕了过去,华康摆摆手:“朕看见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把他的胃摘出来看看。”
“吓……”太子殿下眼睛一翻,也厥了过去。华康一看不像样子,道:“把他给我弄回去,没得丢了脸面。”
杜远廷嘴角一抽——我还在这儿好吗。
二姑娘不理他们,套着油纸手套就把那人的胃给摘了下来,摊到案上。一旁的太医扒着柱子感叹:“尼玛,这小丫头手真硬。”
待切开胃一看,里面有消化了一半的地瓜和一些药渣,小姑娘微微一笑,挑出些地瓜。放到清水里头,不一会儿,水就黑了。
杜远廷站出来道:“便是如此,也不证明这毒来自地瓜,而不是药啊,郡君可还有法子?”
“自然是有的。”小丫头看一眼尚书令,然后又转向皇帝:“圣人如今已知,这人胃里头的食物是有毒的,只不知这毒究竟是地瓜还是药渣。”
“是,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分辨……”
楚玥不等皇帝说完,就从尸体嗓子那里又掏出点儿什么,道:“人但凡和热水的时候,便能感觉到,从嗓子到心腹逐渐有热感,所以这食物并不是一下子就到了胃里……总会留在它们该留的地方,尤其是药渣,附着力极好。”小丫头切开一根管子,从里面挑出点儿药渣:“诸位可都看好了。”药渣落水,丝毫没有变色……
二姑娘微微一笑:“来人呐,把这妇人给我弄醒。”
杜远廷一咬舌尖,借着血腥味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妇人是他们好不容易找来,想要害自己丈夫的,可是丈夫并没有风寒,不愿意喝药,就只能在他素来吃的东西里头下了毒,等他死了,然后灌进药汤……
“圣人您看见了,我楚家所派赠的药里头并没有毒,大多数人也是在药坊喝了药才走,都没出现问题……怎么偏偏这人就出了问题呢?”楚玥使人打了水来洗手,又放了香草去味道。
华康冷了脸色,沉默不语。小姑娘挑一挑嘴角,道:“圣人,楚家是您母族,下毒之人难道不是在挑战您的天威么?”
皇帝眼角狠狠一抽——凡是积威数十载却又即将老去的皇帝,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顺便告诉您一声,这毒不仅仅是砒霜,里头混了浮生散,会让人产生幻觉。”二姑娘眯着眼看已经被弄醒正缩在角落里头的妇人,轻移莲步走上去,忽然狠狠捏住她的脸:“说,谁买了你们家郎君的命?”语气轻柔,丝毫不见怒色。
华老二的身子微微一颤,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天真烂漫什么的都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冷漠和淡然。
那妇人挣扎两下,刚要说什么,就昏死过去,口吐白沫。楚玥微微一一挑眉,站起身:“死了。”
楚忠信皱眉;”怎么回事,忽然死了,那我们不就问不出来了么?”
“怎么会……”二姑娘笑笑,抬高嗓音:“钟三哥,你到了吗?”
钟衎一个闪身出现在众人面前,手里拿着那妇人刚刚跪过的钢板。杜远廷一看见那东西,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二姑娘尽知一切的表情。
“多总管……昨天有人去了刑房,您看到了吗。”楚玥问多奎。
多奎微微一愣,点头:“是,奴才昨儿去挑一批新的小太监的时候,经过了刑房,就……就看见有人进去了。”
“哦……是谁呢?多总管跟在圣人身边五十年,必然不会说假话的吧。”
多奎一个激灵跪下来:“老奴不敢……老奴,不能说。”
“那咱们换个地方,您悄悄告诉阿舅。”
多奎一颤,有些无助地看向华康。老皇帝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挥手把不相干的人都斥退了,只留下楚忠信、杜远廷和二姑娘。
“说吧,是谁。”
多奎抬头看一眼,咬咬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阿兰。”
手边的水盆哗啦一声被打翻,华康一个站不稳,就靠上了旁边的柜子。杜远廷扑通跪下来,只顾着发抖,却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很好,多总管很实诚。”二姑娘微微一笑,走出了太医院,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三个老头子相顾无言。
外头,钟衎和萧莒一看楚玥出来了,也都赶紧跟上;“接下来,只要等四殿下出手就行了,不会有咱们什么事情了。“
“经此一事,阿公的立场已经明确,杜家和皇后在圣人心中的地位也会大大降低……鲁王、太子、赵王总算达到了势均力敌的局面,剩下的,就看华昭自己的本事了。”二姑娘垂下眉眼,深吐一口气,微风拂面,带去了一身的血腥气,伸手抓住新发的柳枝,楚玥轻轻开口:“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只是悲哀走得太慢。”
那之后,斗转星移,三王之乱终于拉开了序幕。
鲁王从封地赶赴京城,带回爱将唐汝宽,开始收拢汉王旧部,打算背水一战;太子招兵买马,不断扩充东宫的人手,加紧训练自己的暗卫,又有杜家往全国各地派出医术高手,拉拢人心;赵王得到了萧楚两家的支持,势力今非昔比,吕三千也不再蜗居家中装乌龟,又有明仲钟衎从旁帮忙,实力蒸蒸日上。
可就在这京城风雨一天大似一天的时候,有一个人,她依旧每日看书、偶尔酿酒,偶尔造一造小兵器,偶尔赠医施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京城的人家都说,楚家那一位郡君真是天生的菩萨心肠。
为了保护楚玥的安全,楚忠信打算自家部曲之中挑出一百个女孩儿,加以训练,作为小姐女卫,寸步不离。
谁也没有再提起,在那大喜的夜晚忽然离去的少年,即使他的眉目日日梦回近在眼前,可是醒来之后,还是远在天边……阿弥酿的酒很好,清澈如水,却入口甘辣,在那几年,不知醉倒了多少人的心肠,就像那一天小姑娘对身后的年轻人说,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只是悲哀走得太慢。
建宁四十一年,太子被废,贬为齐王。
建宁四十二年,鲁王府客卿庄源上报鲁王私铸印鉴,陆德妃忽然病重,钟衎成为赵王府侍卫统领,范笙补入皇城军,领五百人。
建宁四十三年,齐王腿疾再度恶化,卧床半年,皇后独木难支,宫中查出巫蛊,上有华□□辰八字。
建宁四十四年,霍知否入赵王府,皇后被废,降为惠妃,打入冷宫,黄角门兵变,鲁王功败垂成。
建宁四十五年,惠妃于冷宫之中服毒自尽,太子病重不起,鲁王被贬为汝阴郡公,软禁家中,无诏则不得出……
建宁四十六年二月,赵王入主东宫,敕封太子……九月,九五驾崩,谥献帝,无庙号,新帝登基,次年定年号长泰……
华康的时代,就这么结束了,杜家生机大减,陆始延一病不起、、、唯一的喜事应该就是那个被贬庶人的汉王殿下终于沉冤得雪,重封承平郡王,设新府。
那一天,还是个微雨的清晨,泥水溅湿了少年白色的锦袍,上面绣着浅金色的龙纹,钟衎和明仲站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
“我来看看他……”天水碧的身影落在少年的眼中,那个小小的姑娘已经长成大人了,身姿姣好,容貌秀美。
阿绣轻轻挪开油纸伞,露出楚玥那双大眼睛,她说:“六年了……”细雨打湿了姑娘的鬓角,她的发间,还插着那根血玉簪。
“明日是馨儿的周岁……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要来看她抓周么,我倒是想把她送给你做徒弟,学学医术。”
“等她开蒙再说吧……倒是还有一个公主,是该你注意的——祈瑜已经成年了,不论什么时候想要迎娶他的妻子,都是理所应当的。固中已经准备好了么?”
“阿芫如今每日都带着她,想来已经差不离了。”
“你新即位,朝野不稳,朝纲不振,正是一口气都不能松的时候,旧臣须当安抚,这些你比我懂的多,我阿公已经八十多岁了,唐先生更是年近九十,往后不问世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我父亲和叔叔都是不及乃父多矣,若有一天与你政见不同,还多请包容。”二姑娘将手里挎着的篮子放下,里面是几束刚摘下来的花。
华昭眼神微闪:“那你呢?自从杜远廷死了,霍知否又进了太医院,京城中人称道的最多的便是你这位楚家小二娘,被马儿踩断了腿的孩子你也能把骨头接回来,被械斗划伤了五脏的皇城军你也能让他起死回生……人人都说你不是医仙,因为仙高高在上,不会去救他们那样的凡人,你是药中的精灵,我倒是觉得很贴切。从那件事情之后,你就变得越发不食人间烟火,好像稍稍一碰,就会不见了。”
“怎么,争权夺位的时候那样成竹在胸的赵王,如今的皇帝陛下,居然猜不透我一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吗?”
“你愿意做我的妃子吗……”华昭语出惊人。“我不会碰你的,也能让你最大限度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楚玥微微一愣,随即一笑;“多谢你,但是你放心,没有什么人能逼我嫁给我不想嫁的人,即便是整个楚家,也不行。”
“世家规矩,哪里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但有需求的时候,就告诉我罢。”
“我明白,先告辞了。”二姑娘点点头,又扫一眼明仲他们,抬腿走向自己的马车。
秋雨微凉,落在少女的肩膀,阿阮适时挑起车帘:“时辰不早了,要是回楚家大宅,恐怕要晚了。”
“今儿就在坞堡罢……你让她们也都各自回去看看家人,给他们每人一匹布,一斗米。”这话说的是二姑娘亲自挑选的一百女卫。
“是。”
楚家坞堡很大,宛若一个小镇,骑着马溜达一圈儿要大半天的时间,要说起来,可谓是楚家最珍贵的财富了,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楚家的,每一个在这里出生的人也都是楚家的奴仆。
夜幕降临,二姑娘在自己的院子磨药,烛火微动,风里带来响声,好像有人在低低地说着话。
“小娘子,夜了,该睡了。”
“阿娘已经三次说起,要给我说亲的事情了。”
“小娘子既不愿意,为何又不嫁给咱们新圣人,他说,会让您自由高兴的。”
“你不懂,这皇宫才是真正的深宅大院儿,一旦进去了,穷极一生也别想再出来,我曾说过,要跟萧姐姐选一条不一样的路,又何必再去抢她的丈夫……睡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