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阁逸事》瑾璟

13、长生局

　　他与她皆是仙界上古神君，相伴着走了上万载混沌岁月。上古时期的神君随着一次次天地之劫泯灭于天地间，而今只余他们二人，仙法无边，亦负有救世之则责。如今盛世太平，他已爱了她数万载，相信她亦是如此。于是于天地相接处他向她求亲。她应了，两人婚事成了仙界最大的盛事。然而，原本准备婚事的她突然悔婚，当着众仙的面于两人的议事大殿宣布自己并不爱他，与他相伴只为友人之义，答应成婚亦是一时糊涂。他不解，拉住她问缘何会如此。她笑的如之前数万年般风轻云淡，“只因我不爱你。你若觉得我拂了你的面子，以后我们便能不见就不见吧。”音落转身便走。他胜怒，神压之下众仙皆惊惧不敢言“你当知道，以吾之骄傲，今日你若迈出这大殿，我等万载相伴之谊，一笔勾销。沦为陌路，再不相见。”已走至殿门前的她回头看向他微笑，眼底浓雾弥漫，皆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如此，再好不过。”踏出殿门，再不回头。
　　自那之后，又是万载时光流逝。当时引起的轰动亦渐渐随着时光平息不再有人提起。他一人平衡着三届事端恢复了当初上古之时的严肃威严，她避世于三十三天离恨宫不出半步，两人当真再不曾再见过面。他不解她突然的转变，恨她的绝情，然而原本深刻的感情随着岁月的变迁也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
　　感受到三十三天劫数异动赶去的时候，距离他们当众相诀已过了三万年。原本熟悉的人，也已陌生的恍若不识。
　　她用自己的本源之力构筑出结界阻挡他的靠近，一人承受着天地之劫。他在结界外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握紧了拳头。天地之劫，唯有两人合力方有一拼之可能。“你就那么讨厌我？宁死都不肯和我一同平息劫难？”他在结界外怒吼，却不敢贸然打破结界闯入。本源之力所筑结界，除非本人允许，强行突破定会使她重伤，这种情况下，他若打破结界，她必死无疑。
　　他只能在结界外看着那女子端坐祭台。身边众仙渐渐赶到，看到这样的场景，纷纷摇头不语。
　　“痴儿。”一声轻的不能再轻叹息从身边传来，白衣女子领着其他三人路过他身边站到了结界前，高声开口“上古神兽白虎族族长白珞，遵照同上神之约，前来相助。”
　　“总算来了。”结界打开，让神兽四大族长进入。四人围她而坐，神力升起，共阻那翻涌的劫数。
　　他这才看清，那般威力，竟是灭世之劫。灭世之劫若落，三界覆灭，生灵尽毁，便是他俩亦无能为力，只能在劫数降下前阻止。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结界内的人影，火红的图腾在她的雪白皮肤上妖娆的蔓延开来。他一直知道她很美，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她，长发被吹起，红衣黑瞳，本是妖异瑰丽却生生撑出一种凛冽气息，高贵大气。
　　“轰”一声巨响，天地震动，流云翻涌，五色光华涌起映照整片天空。无人看清结界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光华散去，四人依旧围坐，她倒在祭台上，不知生死。
　　四周静的可怕。结界已破，他在众人各式目光中一步步走向她。图腾已经消失，子书一人安静而苍白的倒在祭台中间，恍若只是睡着。

　　“噗.”“白珞！”朱雀族族长朱璎从从祭台一侧绕至另一侧，扶住吐出一口鲜血虚弱的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的白珞“你是不是傻，你知不知道强行保住对劫上神的尸身稍有不慎你也会同她一起魂飞魄散！”
　　“我知道。”白珞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她既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我所做又算的上什么。”她推开扶着她的朱雀，一步步的走向祭台中间，仰头看着奚墨，气息虚弱语气坚定平静的开口“灭世之劫，就算神君相帮也注定你们两人中会有一人因化劫而死，如今既然死的是她，还请神君莫要自责，如她所愿，好生活着。”话落，不顾茫然的他到底听没听进去转身就走，步履不稳，迈下祭台便倒了下去，被迅速赶到的男子扶住，打横抱起腾云离开。
　　他听着这样的话看着倒在脚下那灵魂已散没有一丝气息的女子，突然不知所措。这算什么？谁能告诉他这算什么？数十万年相伴，这三万年他一直在等她的解释，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罢了罢了，子书已死，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俯身抱起那女子，一步步走下祭台。
　　如以往一般，他在众仙面前交待数句天庭事宜。封闭三十三天离恨宫殿，然后亲自将怀中女子尸身送至冰刹海冰封，只身于海岸的守刹宫殿避世不出，不再问天界诸事。
　　又是万载时光流逝。子书离世万年后的某天，他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守刹宫，去往白虎神兽族领地，请见族长白珞。
　　白珞避而不见，他在白虎族迎客的大殿内等了七日，才终于有一个自称画末的锦鲤仙出来行礼相迎“我家主人正在轮回殿等着神君，请神君随我来。”语毕转身就走，从头至尾未曾抬头看他。
　　天界，轮回殿，往生镜前，白珞素衣而立，等着他的到来。
　　“为什么，子书的尸体消失了？”锦鲤退下后他看着白珞开口询问。
　　“这样么？”白珞看着他似乎也很困惑：“神君来找我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他上前一步，神压涌出，逼视着白珞“把你知道的与她相关的都告诉我。她的尸体为什么会消失；万年前她为什么不肯让我相助对劫；甚至四万年前她为什么突然那般对我。”
　　“神君是在威胁我？”白珞挑眉，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是，本君就是在威胁你。”他半步不退。
　　“神君应当听说过我白珞如何处事。说我随心所欲也好，无法无天也罢，有些事情我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会做，没人可以威胁我让我做不愿之事，即便您是上古神君也一样。”白珞收起笑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回答。
　　“本君……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他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子，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抬手扶额向后退了两步“她就那么死了，要不是你，尸体都留不下。而今尸骨无存，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自上古便相伴，竟非要落得这般结果么？她究竟置我于何地。”
　　“神君……当真想知道？”
　　“她到底瞒了我什么。”
　　“这七天我也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即使你现在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不是吗。”白珞眼底似有不忍。
　　“你会告诉我。”他看着那样的眼神疲惫的笑了。“不然你根本不会见我。”
　　“你若是闯进来我不会见你，可我不能让你白等七日。”白珞侧身让出身边的位置，他走到往生镜前与白珞并立。
　　“神君当知，往生镜可见人间轮回，神兽族则可使往生镜现神族过往。”白色的神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往生镜，白珞脸色略显苍白“这段过往，神君一定不曾看过。”
　　镜中，子书的过往渐渐展开，两人相伴的岁月如今看来那般可贵。故事从他向她求亲开始变得有所不同。那段过往中，她答应了他的求亲未曾反悔，两人结为夫妻相伴着过了三万年惹人羡艳的生活，游山玩水，看惯的人世风光因为彼此在身边亦有了别样的精彩。两人共同管理三界事务，人间繁荣仙界太平，妖魔两届三万年不曾起过纷争。
　　然而，神仙眷侣的日子于两人成婚三万载后戛然而止。
　　天地劫数将至，两人合力于三十三天祭坛上对劫。在发现是灭世之劫的瞬间，他毫不犹豫的将身边的女子推出了祭台。祭台上下，方寸之隔，子书眼睁睁看着他在朝她留恋不舍的微笑后一寸寸化为劫灰。
　　“啊——”子书在劫数消失后跪在祭台上仰头长啸，神力呼啸而起掩住整个祭台，有血色的泪从她眼角蜿蜒而下，即便是隔着往生镜也能感受到那种浓重的绝望。
　　世间万物俱在，一人独存的绝望。
　　那之后，她用了万年世间以自身神力输入朱雀族圣物朱雀灯，终是于万年后稳固了时光之途，回到了四万年前两人婚礼之前。
　　后面的事情，便如他所见，两人诀别，三万年不见，再见之时她只身应劫，虽保下了尸身，却在与过去时光重合后消失。
　　她回到过去，毫不犹豫的杀了过去的自己，花了数万年的时光布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有能力代替他站到那个祭台上。她了解他，那样于众仙面前同他诀别才能让他恨她。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实在太痛，她宁可死去的人是自己。她宁可他恨她，也不要他如前一世的她一般，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灰飞烟灭无能为力。
　　她不欠他什么。是他欠她，两生皆如此。
　　镜中景象渐渐消失，白珞脸色苍白扶着镜沿勉强站立。仰起头看着略显茫然的他“知道真相，神君当如何。”
　　他收回注视着往生镜的视线看向那明明虚弱的不行还努力保持着清醒问他作何感想的女子，收起了所有感情，一片淡然，同当初众仙面前没什么不同“本君自有打算。”
　　“白珞不过是局外人，子书神君为我至交好友，如今已然如此，还请神君莫要自责，如她所愿，好生活着。”当时一样的话，重新说来，听的人总算明白了当初白珞语气中浓重的不甘从何而来了。
　　他移开视线漫步走下镜台，行至殿门，未回头的开口“你……不愧为她之友。本君明白自己当如何。”顿了顿，又接了一句“还有，多谢。”
　　白珞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轮回殿，画末自侧殿赶来扶住站立不稳的她。靠在画末肩上，白珞望着往生镜中的虚空喃喃自语“都走了，子书也是，谛香也是。这天宫真是越来越空了啊……”声音越来越低至终不可闻。

　　白珞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在自己的珞音阁，朱璎坐在床前，注意到她醒了开口就训“你真是长本事了啊，一个人也敢动往生镜看上神前世今生，嫌你自己的命不够长啊。”
　　“好姐姐，我知道错了。我这才醒了头晕的要死，你就别说我了。”
　　“仙力透支头晕你活该。”朱璎毫不客气。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自己傻没事找罪受，姐姐你别和我置气。”白珞从床上探出头向四周看去，稳重的芊芊怕打扰她和朱璎谈话正拉着想要冲上来的画末往外走，屋内再无他人。
　　“别看了，玄珲去了人间，青轩现在不想见你，就我在这受苦受累的照顾你。”知道她在看什么，朱璎鄙夷。
　　“还好还好”白珞松了一口气靠了回去“不然我就算不被玄珲墨迹死也要被青轩冻死了。”她心有余悸。上次祭台受伤醒来后玄珲絮絮叨叨说了她几百年，青轩则是什么都不说就是看到她就不摆好脸色，害的她很长一段时间看到这两个人都头疼。
　　“他们还不是担心你，你太能惹事了，不让你长点记性你不是要闹翻天……”朱璎话未落被外面传来的钟声打断。
　　三十三天落魂钟，上次敲响还是万年前子书离世。
　　听到钟声，白珞色变收了浅笑：“我……昏了多久？奚墨上神……现在何处？”
　　朱璎也收起了笑脸，将手中的凉了的药递予白珞，淡然的开口“奚墨神君三天前前往三十三天离恨宫，花了两天时间抽出自己一魂三魄同五成神力凝成结界护仙界太平，然后……将自身冰封于冰刹海，留诏于众仙，言不遇天地之劫不出。”
　　一片沉默，只有钟声还在回响。
　　“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过了半响，白珞抬起手挡在自己眼前。
　　“那是神君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干？”朱璎拉下她的手，认真回答。
　　白珞看着朱璎眼底自己的倒影“我……答应了子书不说出真相却没能做到。如果不是我，奚墨神君如今或许仍旧困惑却不至于长眠冰刹海不死不出。是我害死了奚墨……疼——你干什么啊”白珞捂着额头拂开戳着她脑门的手。
　　“干什么，我戳醒你。”朱璎将手收回来，满是理所应当“你多有主见的一个人啊，我要是说不让你把一切告诉奚墨你会听么？”
　　白珞看着手中浑浊的药汤，沉默许久“不会。”
　　“奚墨会在将来某天醒来后后悔自己所下之召么？”
　　“不会。”
　　“这不就得了。你们都是一样的人，认定了就做谁都拦不住。奚墨神君自己选择知道一切，自己选择不死不出，与你何干？你这般问我，无非是心里难受想听我说你没错罢了。虽然你是问我，可你自己何曾认为自己做错？”
　　“不曾。”白珞低低的笑了“姐姐说的是，我是觉得奚墨神君本就该知道真相，也料到会有这般结果。我看不得子书就那么被他误会着死了，更是从未认为自己做错，只是可惜，奚墨去后，天宫再无人能管得了那家人了。”话到最后，已有些许不甘。
　　“你……”朱璎看着白珞那样不带笑意的笑颜没能继续说下去，从床边站了起来“算了，你也别想太多。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啊，差不多也服服软，一直这性子可是会吃亏的啊。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好好把药喝了，把伤养好。三日后，天宫有宴，你大概可以去下面玩两天了。也不知谛香现在如何了。”
　　白珞闻言猛然抬头看向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朱璎，表情带着惊讶。
　　朱璎心情大好，走到窗边推开窗，一股清新的气息迎面而来，珞音阁外的水池中，大片雪白的荷花开得正好“你不用吃惊，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么？谛香在哪，你不会不知道吧。”
　　“彼岸。”
　　“什么？”朱璎没听懂，回过头看向白珞。
　　“天界的谛香早就死了，她现在叫彼岸。”
　　床榻上，那白衣女子不知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意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