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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5白渝行 ...

  •   湖水寂寥,映着眉黛似的远山和近处雪色朦胧的榕树林,竟无半点涟漪。让人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群山树林入了这湖水的眼,还是天地间万般景致皆是这湖水幻化所至。星辰稀落的夜空,被岸边延绵不绝的烛光点亮,夜色浸入水中,星光映在澄澈的湖水里,搅作一湖幽光。可这湖水着实太清,依旧可见水下沉着的断木残枝和卵石间嫣红的碧鳜鱼。

      碧遥湖畔一座雕甍绣榄的湖边小楼中,一片灯火辉煌。白渝行在宝蓝的长衣外,披了一件缁黑的狐裘,独坐廊边。他素来是喜好饮酒的人,北陆蛮子的烈酒才能应和他的雄心壮志,可他今天偏偏想要饮茶。

      备具、炙茶、碾罗、备水、候汤、烘盏、调膏、击沸点汤。许是忽然想起了这辈子茶艺高超的母后,这般繁琐到让他厌烦的点茶,每一步都由他亲力亲为。

      早时听部下“鹦鹉”那边传来消息,龙莲正与辰月指派的冯轶交涉,到了这一步,他却放下心来。或许最为人恐惧的并非最终的结果,而是等待的过程罢。

      他捧起一碗茶,浅浅一酌。他曾听长门修士们提到过泡茶、喝茶正与修行教诲的“八正道”相一致。此所谓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精神、正命、正念、正定——乃是生活的方式和态度。

      白渝行放下茶碗,向远处望去,早该褪去的晚霞,再上云端。金红的在被夜色染作淡墨色的云朵边缘,信手抹了两三笔,在近乎于虚无的幽蓝之中,留下帝王朝服的红黑二色。辉煌大气,却也难掩几分混乱的决绝。

      白渝行抬手想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岂料广袖一震,竟将那白瓷茶碗扫进廊边的湖水中去了。原本清新可爱的绿色,落进湖水却成了诡谲的烟气,在其中扩散开来,弄得一方清澈,立即一片混沌。

      白渝行微微皱眉,这可是他努力了一下午,唯一可以入口的一碗,固然可惜,但这般“毁尸灭迹”如此干脆利落,倒也少了他诸多麻烦。他对着天空呼出一口白气,叹道:“还是映雪点的莲花茶好喝,又耐看……”白渝行一边回忆着水晶茶盏里氤氲的热气,和在沸水里缓缓绽放的红莲,一边吹了吹手上烫出的燎泡,努努嘴说道,“还没这么麻烦。”说罢,觉得自己吹这么几下没什么效用,于是垂下手,甩了几下。

      一点殷红,在他的拇指上已然绘出了一朵盛放的莲,似是画在他如玉的指甲里,又仿佛刻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远处那一片喧嚣的天穹,仿佛要倾塌下来,将所有人都掩埋在其中。漫天的血色一层层压下来,堆叠在一起,成片成片的干结在一起,变成枯萎的褐色,又染上夜的幽蓝,黑成一片孤独的海,只留下一个个竭力向天空伸出希望,却只换得绝望的影子。

      这样天地含愁的古怪夜晚,在白渝行眼中却带着胜利的光芒。天地在每一年,都重复着独自的四季,微雨、骄阳、枯叶、落雪。田鼠出现,又消失;有的人诞生,也有人死去;人们赶着时令去拜访的花,也会归于荒芜。

      白渝行喜欢追赶着什么,即便是疲累甚至不乏失意的旅行。最初追逐着的,是权力地位,之后是早已成为筹码和空头支票的亲情,接着是回忆,最终或许会是为了迎上那个人的眼神,稍微靠近他的心境,看到他所喜欢的天下。白渝行可以不顾外界的非议,在自己本身根基不牢,又被险占上风的政敌,找茬折、辱的时候,擅自动用私权圈下整个碧遥湖。这种自己送上门去,让皇帝不得不赐他一顿鞭笞的傻事,一次足矣——虽存怨愤,并无后悔:只要可以赶在每一个时令,带他领略帝都天启最美的景致,别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看到的胜景,又有何妨?

      但为了使耳根清净,他并不介意时不时地做一两件他不喜欢的事。眼下虽然不指望冯轶那种一切以他自己前途为重的人,能有什么血性。但天边那一塌糊涂的火染卷云,无不昭示着月栖湖,正上演着怎样一出血雨腥风的闹剧。美丽如豹一般的龙莲,恼羞成怒的模样……没能看到,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太子殿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黑暗里走出一个清俊的少女,她一身干练的黑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难想象平日里她竟是酥和斋里,破费千金都难得一见的花魁“苏苏”。

      “苏谷鸱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白渝行伸出手,抚摸着少女的头顶,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毛茸茸的,苏谷鸱把头发打理得很服帖,虽然省却了很多麻烦,但这也让他少了很多乐趣。他有些沮丧,但并不失望,“那是因为你还小,不懂人心。”

      这女孩子年纪不大,却偏偏仰慕着装逼的苏秀行,这些年已经学成了十之八九,但内心还是个孩子,会不知所措,会伤心难过——不像个杀手,倒像是个普通女孩儿。

      偏偏白渝行很喜欢她的天真,鲜少派给她任务,甚至会动用自己的权力去帮她将工作推掉,独独留在碧遥湖畔,虽然空耗了她一身武艺,但也让她享受到了许多普通女孩儿的人生。

      白渝行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口安慰道:“人心就是一片永远盛开在虚妄里的海,用盛大的褶皱袒、露它的豪奢排场,如同一朵花,边缘却广阔到可以触及宇宙……”说罢,白渝行忽然脸色一白,挥挥手,让苏谷鸱退下了。

      苏谷鸱虽然有些奇怪,但她从没有过多过问的习惯,乖巧地点点头退下了。

      这样玄之又玄的说法,分明是辰月教那些神棍所钟爱的,何时竟像跗骨之蛆被他沾染上了?白渝行心里五味陈杂,只觉得晦气,他拍拍衣服下摆,决定去小楼里自己找酒喝。好吧,他不是害怕看清真相的懦夫,只是宁愿相信那是被原映雪潜移默化。

      他望向天墟的所在,那一半天空依旧幽蓝之中掺杂着凝结的墨色,仿佛深渊,望不见底。

      “黎风,他们是不是都疯了?”少女被少年拉着奔跑在漫无边际的回廊,推开一扇扇虚掩的门,再逆着火光蔓延的方向,在飞雪的攻势中强行突围……

      夜还暗着,没有半分要亮起来的迹象。风依旧鼓吹着落雪,像是在夜色下点燃一盏盏飞旋的星火。

      少女淡紫色轻纱衣裙外,罩着一袭不起眼的麻布袍子,还用深灰色的布头遮了面孔,只露出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和有些蓬乱的发髻。被唤作黎风的少年,穿着并不合身的军、服——那本是隶属羽林天军的象征,此次被派来保护参与交易的龙莲和冯轶——他仿佛没有听到少女的话,又似是累得紧了,没气力再回答,只是细细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生怕有什么人追上来。

      两人跑得飞快,遮盖着少女面容的灰布,很快掉落下来,被远远地甩在了他们身后,只能虚弱无力地在半空划出一个决绝的弧度,很快便被乘着风追上来的火星点燃,化为一团稍纵即逝的火,消失不见。只是在火光中,似乎隐约有莲花纹样的焰火一闪而逝。

      今夜,是黎风生来第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愿,奔驰在这片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土地上——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必须为他和他重要的女孩儿开放。

      盛大的火光渐渐远了,凛冽的风雪也缓缓消退,只留下化不开的黑暗在他们眼前绽放。遮住了一切,让他甚至看不到眼前十步外的景物,只有不停地奔跑。那感觉像是在飞翔,却永远望不到彼岸,身后隐藏着看不到的敌人,随时准备将他们的羽翼撕碎,让他不能竭尽全力,却也不敢放缓脚步。

      手中传来的温度,让黎风踏实,跑不到头的长街是如此合他心意。一旦出了这片领域,离开了这片死亡,他们这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恐怕就得分道扬镳,各自逃命。

      跑了不知多久,虚空中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叹息声。

      长街终于到了尽头,黎风扶正了一个躺在墙边的梯子,托着少女爬上高处,扒着象征帝都高贵无匹的琉璃瓦爬上墙头。

      高处的风扑面的瞬间,少女却落下泪来,滴落在黎风的手背。

      朔风卷携着点点火星,点亮了少女的眼睛,却无法照亮她的心。眼前仿佛就是这天下的尽头,美得让人孤单又悲伤。墙边遒劲的树枝披了冰霜,随着她的目光往上一寸,便镶上一寸,连风都凝上一寸,也将她的呼吸一并冻结。

      风拾起屋檐上散乱的雪粉,又掷下来任其飞扬,终于落下,再被覆盖。耀眼的火光黯淡成星辰的灰烬,又有新的星火点亮。此刻,仿佛天地倒悬,苍穹落下万顷冰霜。寒风环抱之下,月栖湖的一池微澜春水,暖意熏人。零星几处裸、露的岩石,被澄澈的白色冰晶一圈圈绕成一座座冰雪的孤岛,一片烟雾缭绕下,慢慢融化成黑黢黢的一团黑暗。

      湖心岸边都是一片海,湖中倒映着漫天繁星和湖岸鳞次栉比的屋舍雕栏,极深沉的颜色中渐渐浅淡开来,映着火光透出水下那片陌生而寂静的世界;岸上则是一片少女不忍直视的火海,四面狂风让人看不清其中人们的表情。

      黎风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少女的眼睛:“馨儿,别看了。”

      索馨儿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只是微微战栗,仿佛正在经历痛苦那样眼角抽动。

      他们的狼奔豕突换来的只是一个与初始地无异的“尽头”,他们虚假逃亡的尽头,终究还是回到了他们最想逃离的地方——月栖湖。那里铭刻着黎风完成的任务,也必将撰写上他的罪孽,奏响他的终曲。

      一场充满希望的逃亡,彰显了他最后的懦弱,也让他们知晓暗处早就有人洞悉了他们的临阵脱逃。但这又有什么用呢?除了面对那人赐予了他们的绝望,再无其他出路。

      他们要死了,其他人也是如此。

      月栖湖里被算计的叛逃杀手,如今必然非死即伤,被作为弃子的羽林天军,亦不过如是,接下来闻讯赶来的缇卫,除了加入这场被精心推算过无数次的混乱,再无他法。总是他们不想去拼、杀,战友弟兄的死,蔓延的血色和火光,烛火里中燃烧着的秘、药……一切的一切都会让他们丧失理智!

      接下来,死去的或许是网中之鱼,也有可能是幕后黑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已经死了,天地间深深浅浅云飞雪落,都与他们无关了,只有这最后的盛景,死亡的篇章,才是他们唯一可以把握的。

      木材在烈火中发出松香爆裂的声响,仿佛黑暗最深处发出的诅咒和嘲讽,不远处陷入疯狂的人们脸上满是狰狞的怒火,明艳的火光将他们的眸子里,留下一个个疯狂的影子,这影子里有他们的敌人,他们的亲友,也有他们自己……之前一张张清秀的面庞,被狂风暴雨般的愤怒与恐惧,扭曲成绞碎一切的漩涡。最后混沌一片,都做了流淌着、跳动着的赤金色,永远留在他们还没阖上的眼眸中。

      那些金色的烈光,在被烧穿的大红灯笼和满地的断壁残垣里,旋转着融入极致的黑色,留下一圈灼眼的边缘,与夜空中高悬的白月相互应和,仿佛一个统帅着凡间的烟火,一个主宰着世外的神国。

      在这片迷乱之中,黎风握紧了索馨儿的手:“别怕,虽然我逃不掉了,但你一定可以离开的。”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你是干净的,和这一切毫无关联。”

      索馨儿看着他,复又转过头去,执拗地做到墙头,张开双臂挡在黎风身前:“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浩荡的风从她脚下吹过,说罢她紧了紧眼角,终于止住了不争气的泪水。

      黎风从背后紧紧抱住了索馨儿,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这里,此刻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天罗辰月,都成了他们脚下的瓦砾,两个人仿佛站在了天下的边缘,紧紧相拥着,俯瞰整个苦难的世界。他们不会赐予谁怜悯,也不会为任何人的逝去而欢喜,只有紧紧把握住这最后的时光,在与晨曦一并到来的末日潮水湮没一切之前,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那是谁?”索馨儿忽然伸出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向不远处。

      黎风顺着她微微泛红的指尖看去,脚步声在这一片冲天的嘈杂中,忽然就变得清晰起来,数不清的黑影出现,有人高举着火把,武器反射着锃亮的光。那些人正在逼近,脚步声沉重,大概穿的都是重靴。大约过了几弹指,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中间裂开一道整齐的路,走出一个穿着黑色重甲身材魁梧的男人。

      他一缕灰发飘在额前,两抹浓眉下双目冷硬如铁,黑色的大麾被夜风扬起,猎猎作响。

      “缇卫四卫杨拓石,掌铁者,杀无赦。”杨拓石举起手里的玄铁重、枪,声音低冷,大麾领口上那朵银色的篱天剑淡淡地反着银光。

      黎风心头微微一震,杨拓石的声音算不上大,想来事态并非发展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那声音传到他们这里却已经衰弱了,可他的声音却低而沉雄,仿佛可以洞穿墙壁,稳住溃乱的人心。黎风见状眉头紧锁,此刻不比方才,在场皆是高手,他这边贸然出声恐怕会牵连索馨儿。他默不作声,只是拍了拍索馨儿的背,示意她老老实实在这里等他,他去去就回。

      索馨儿清秀的面容在依旧摇曳的火光中,明明暗暗,看不出情绪来。她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黎风轻巧地跳下高墙,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纵使会被人笑话只顾着儿女情长,他也要为馨儿杀出一条血路!

      这边话音未落,嘈杂声就已经底下去了几分。远远看去“棠棣”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走出两个人来。冯轶在前,龙莲在后,但见冯轶的脸色微微发白,龙莲依旧笑容淡淡,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杨拓石一垂眼帘,在龙莲手上扫视一眼:“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还望诸位谨慎行事。”

      龙莲缩了缩手指,笑道:“我这十一个弟弟,我从小看到大,都是顶老实的孩子。若是闹出些什么事端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也定是他人无端挑衅所致。”说罢,她的目光已经如冰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那么多温柔和爱意,让人忍不住随着她的目光,一一看去。她的目光正投向她的弟弟们,那些爱着她的男人。但不等她继续说些什么,她忽然睁大了一双杏眼。

      在冯轶的惊呼声中,一道灿胜月华的刀光从树影中直向杨拓石袭来。

      离杨拓石最近的,是近日苏晋安找来的高手——自称阿珏,没有姓氏,代号“缘金”,手上的功夫差强人意,但在侦查和刺探方面,不差于六卫的“绳结”。杨拓石将他留在身边一是看上了他的能力,二是便于监视,探其忠心!

      此时惊、变忽起,“缘金”的长鞭已扬起直刺那人,身体亦下意识地一步挡在杨拓石的身前,他似是知道自己武功未必及得刺客,但只要阻他一下,杨拓石便绝不会放过这刺客。

      龙苦站得远些,一时也来不及赶上前去阻拦,只是看刺客的背影和衣着,那分明是绘影阻的兄弟阿睿!他猛然看向龙莲,见龙莲面色不改:难道是大家姐的计划?

      “缘金”的鞭子乃是他的独门兵器,鞭子是由死在他手上之人的头发,串了尖锐的倒钩,编制而成。鞭身上露出了泛着寒意的倒勾,鞭头上还有三寸长短的血刃,仅看了都让人遍体生寒。

      却不料龙睿不闪不避,他方才长吸一口气,就已下定决心一死殉道,此时知道若是被“书阁”缠住,马上就会面对杨拓石的长、枪,于是他拼得一口气力,任由三寸的刃锋搠入小腹。

      就在“缘金”一惊的迟疑下,龙睿已用身体锁住刺入小腹的软鞭,手中的长刀已划过“缘金”的咽喉……

      “怦”得一声,“缘金”的尸身被龙睿一撞之下,摔在杨拓石的身上,一人一尸滚做一团,血色濡染的长刀再泛起光华,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直破向杨拓石!

      杨拓石一振长、枪,护在胸前,已然将那尸身推到一旁,却不想那浑身是血的尸体,竟复又转身伏倒在杨拓石身上,紧紧绊住了他的双腿,扣住了他的手腕——“缘金”还没有死!

      “缘金”口中殷红一片,方才龙睿那一刀虽然划破了他的脖子,并未伤及要害,但为了骗过所有人,到底伤了血管和声带,血流了满地。此刻他宛如从九幽地狱爬回的厉、鬼,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扑在杨拓石身上,说不出话来,只能像野兽一样嘶吼,血淌下来,滴落在杨拓石领口那朵银色的篱天剑上,立即就成了黯淡的一片枯血色。

      杨拓石的长、枪被“缘金”紧紧压着,抽不出来,无法自救。身边的缇卫虽然不少,但他们的卫长就在那乱党身下,万一一个不小心被自己人伤着了,谁都担待不起!冯轶早就被这突变吓傻了,站在龙莲身边躲也不是,不躲又怕得要死。时间紧迫,一时间竟无人能将散乱的队伍收整。

      就在这忙乱的半个瞬刹,也是半个瞬刹的机会。龙睿双足发力,在狭小的空间里高高跃起,向着杨拓石猛力斩下!

      刀光照亮了杨拓石的眼,他终于抽出了长、枪,圈在腋下,借着大臂的力量,向上一挑,直直刺进龙睿胸口。

      龙睿唇边淌下血来,却勾起了一抹笑意,杨拓石想错了,龙睿真正要刺的,是“缘金”!但见龙睿被长枪挑在半空,背后突出了两尺长的枪、杆,但他并没有松开手中的刀,那柄长、刀直刺进“缘金”的后心,同样穿胸而过,刺进杨拓石的胸膛。

      “缘金”呕出一口鲜血,含笑阖上了眼。

      一点火星在龙睿眼前飘过,入了他的眼睛,把他的目光点燃,如熊熊烈火,不可逼视。他断断续续地呼吸着,油尽灯枯的身体打着摆子,但那双眼睛之中仿佛燃烧着那么耀眼的骄傲和尊严。

      他笑如春山,缓缓说出了“缘金”至死没能说出的话: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穿过长长的甬道,一路来至庭院。白渝行站定在一树梨花下,看着飞花落雨般的清雪簌簌下落。

      不知为何,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一闭上眼睛,第一时间浮现在他心中的太清宫,总是带着日暮的苍凉或是大雪的清寒。沉静之余,让人思绪万千,只觉得处处都留着一个人的影子。只是那人距离他依旧太远,冷静地旁观,再细细想来,不论开场再怎么宛转悠扬,恐怕都逃不过终场的岑寂肃杀。这份冷静带来的患得患失,几乎要逼疯了他,让他忍不住想要缩回伸出的手,再紧紧握住了,用力到捏碎了他。

      或许有一天,他会想通了,学会用深远的思忆,致祭久远的时光,只可惜他如今依旧年少张狂……

      岁月无声,宫阙不言,人事纷飞。

      这里宫门深锁,非但皇城,就连内城都不许庶民靠近。白渝行最受不了这些人的嘴脸,包括他这辈子的父亲,给了他地位和权力的父亲——自以为高高在上便是安全了,其实不过是孤寂的傀儡罢了。那高不可攀的御座,操纵着他们,让他们一代代地感受着不切实际的梦幻感,梦幻到孤独,在孤独中发出天命所归和繁华永固的臆想,麻痹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空虚。

      而他也将为了那个位置,倾尽一切,不惜任何代价,甚至是出卖了自己的本心。然后欺骗着自己,那不过是历史的往复和人世的悲喜——明明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却可以如此的云淡风轻。

      夜色中的太清宫,依旧高大巍峨。宫人们提着精美的宫灯,来回穿梭,汇成一片灯火的海,几乎要淹没了他,却碍于他的地位,只等低伏在他脚前。而宫外闪烁着的萤火之光,却模糊了他的视线。

      每一片金黄的琉璃瓦投下一小片阴影,白渝行看得到,那里面满是鲜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55白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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