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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原映雪 ...

  •   3.原映雪

      赤乌二年:

      原映雪将身子倚回到堆绣着子午莲的靠垫中,扬起的手指指向室外的晴朗夜空:“此间的晋北应是落雪已久了罢,范雨时还没有来吗?”

      被聚集到这里的士官们原本都绷紧了神经,静候着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用如此倦怠柔软的语调,调侃着对方的“未及抽身”,虽然心底不免生出些许愤懑,但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时候贸然表态,可是官场大忌!于是各个敛声屏气,连原映雪的脸都不敢多瞧一眼。

      随着一声敲击冰盏一般的笑声乍然响起,比雪意更深的寒冷已不知何时侵入了众人的肌体。像突兀的墨痕渗进了冻水,门口垂下一个纤细的身影。片刻间,原映雪居然就已经站在了门口,打开大门,一手扶着窗棱,任由夜风吹扬着他曳地的衣摆。

      缀着墨玉的腰带,将那身泛着淡淡银光的白衣,衬得多了几分清逸。那本已近乎超逸的身姿,寒峻而峭拔,像幽魄沉沦的古木磐石一般,散发着冷冷的冰雪气息。

      “南淮的冬天真是憋闷,既没有花,也没有雪,今夜的残月也没什么特别……只有风,还算得上爽利。”

      原映雪双手踹在广袖里,回眸对众人一笑:“在座诸位可有人,愿意与在下一起听风?”

      虽然南淮的冬天没有晋北寒冷,但久居此地的人,还是不会喜欢大半夜放着火炉不暖着,跑到冷风里听什么风声。这种无趣的提议理所当然的被在场的所有人以无声的方式给拒绝了。白衣公子淡然微笑着,只回头撇了一眼,便又自顾自地守着冬夜里的冷风。这不看这一眼便罢,白衣公子这么随意的一眼扫视却惹来了这一室军士低低不绝的议论声。不知谁拔高了嗓门,问了句:“这个闲散公子是谁请来的?”

      原映雪既不生气,也不懊恼,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慵懒精致的笑意,缓步走进了风中。

      “花瓣?”忽然有人指着如漆如墨一般的夜空惊讶地轻呼一声。

      漆黑的天幕中忽然多了无数的白色花瓣,一如春天胜雪的梨花。门扉关上的那一刻,几片洁白的花瓣从门缝漏了进来,落在靠近门口的几凳上,冉冉飘落。

      南淮是没有雪的,天上落下来的除了雨,就只有花瓣。

      室内没有风,花瓣无声的下落。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此刻,这里静得就像是某个边远小镇的早晨。即将被调到晋北的秋臻,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下一片花瓣,他这才意识到不对,指间竟是一点冰凉。

      “雪?”他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压制不住的惊奇和赞叹,“居然是雪!南淮下雪了!”

      原映雪知道门外正有一个急切想要找到落脚之处过夜的小姑娘,他并不喜欢突兀地介入他人的生活,虽然不想承认,可那确是会使他无所适从。但这个小姑娘却是带着他感兴趣的故事而来,那就另当别论了。一个浓墨重彩的故地,换得一夜安宁,倒也不偏颇。

      裹着红衣的小女孩扑进门来的那一刻,原映雪看到小女孩眼中的惊讶和狡黠。她在庆幸,又有些激动、紧张。不知为何,看到那件红衣,原映雪忽然想起了儿时的一次遭遇。孤立无援的他被当地有名的恶霸踩在脚下,鼻子被打破了,鼻血哗啦啦流了一地,染红了青砖。

      他只记得自己吓得又哭又叫,可就是没有人帮他一把,所有人都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步履匆匆。当初的感觉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现在的他每每想到这类事,也多了份释然。万物皆有尽,何必去怨恨一个只图一时狠戾,殊不知自己渺小的凡人?无辜又怎样,可恨亦如何?都只是自己选择的一个过程罢了。

      此刻,朗月悬天,不远处的房间里烛火幽幽,天似乎还没有黑透,还带着些许黄昏时的暗红,街上的路人却都已经消失,仿佛只是一瞬间,他们就都消失了。这让他想到世界的终结,亦不外如是了吧。

      只是一刻的恍惚,带来的就是锥心的剧痛。原映雪脸上没有狰狞的憎恨,只是带着淡淡的惊讶与忧伤。

      蝰蛇刺的毒素总是来得如此猛烈迅速,只是一个瞬刹,原映雪就已经浑身僵硬。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少年不甚和气的狐狸眼儿。那是他们儿时少有的玩伴,总是一边嘲笑着笨拙的他们,一边做出美味却称不上精细的家乡小吃,和他们一起在教坛里那些老顽固的眼皮子底下打牙祭。然后举着两个小油手,带着一脸坏笑,向刚刚还和自己一起啃着鸡脖子、发誓要同生共死的死党身上招呼。

      他看着小女孩秀美的脸,忽然想笑: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还有人欺负他,排挤他吗……将死之人都会想起这些有的没的的吗?

      原映雪浅笑:还以为,会做一个美妙的梦呢……有点失望。

      所谓冬夜的赏心乐事,最好不过三五知己,烹茶闲话,看红泥小火炉上升起柔静的暖烟吧?再不然,拥着貂裘西窗读诗,听积雪从竹叶上落下的簌簌语声,才不辜负良宵……可为什么此刻的我,会在已近三更的时分,呆坐在树下冒雪喝着冷风呢?

      原来,我只是在等着这个身披红衣,不请自来的稀客。

      “一路顺风喽,原大教长~”

      他并不为自己横遭杀戮感到震惊,那么久了,忽然跳出来各不相干的人要杀他的事也遇到了不少,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在如今的乱世,皇位空悬,阉党专权。他们又在试图为了能在未来有基础扶植某个默默无闻,却不乏野心的皇族后裔,不知有多少人,多少组织想要将他们铲除。

      而茕茕孑立的自己本就该是他们的第一个猎物吧。

      原映雪盯着那件红缎棉袄,肩袖滚了雪白的狐毛,鼓鼓囊囊,就像他曾无数次臆想过的,会有一个被他称为母亲的女人,为他晒了一冬天的棉花,再亲手缝制这样一件小棉袄。只可惜,唯一可以实现他愿望的女人死得太早了,死在那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地方。有了这样一个前车之鉴,自己明明早该厌弃了一切吧,为什么还要顺着教宗的意,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这里呢?

      他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为憎恨吧。

      看着那个小女孩欢欣鼓舞地离开,原映雪依旧笑着,可他的表情有些僵硬,毒素自心脏迅速蔓延开来,他似乎能看到自己嘴角流下的血液里,夹杂着绿色的毒液。

      据说中了这种毒的人都要走进戈壁滩里,自生自灭,以免死相过于骇人,吓到无辜旁人。可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走到戈壁滩,那里太遥远了,要不要利用自己最后的价值,去吓唬吓唬天驱?

      早就失去了传承的天驱,还能称之为天驱吗?还是说这个组织已经脱胎换骨,变成另一番模样了?

      阴云聚处,雷声滚滚,紫电狂舞,带着摧折一切的气势,劈开夜幕,恍若神的愤怒。原映雪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即使是划开了天幕的雷电,也无法打破他的寂静。多年前还存在着那样一个地方,就像即使是神的愤怒,却仍不敢靠近一个地方,那是天启城外的白石圣堂,天驱的圣地。

      “你说了什么呢?对我这个辰月……”原映雪动了动僵硬的脖颈,试图让自己的姿势变得舒服点儿,却发现自己失了先机:早知道就该早点行动,脖子好疼。

      他抬起眼看着那半斜的月亮,似乎能透过时空,再次看到那个笼罩在天驱圣甲中的雄伟身躯。他从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情感,爱如是,愿望亦如是。可是对不起,他忽然想念起了过往的烟云。

      这世上有一种彻底断绝的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睁大了眼睛,问着自己:莫非,我爱上了死……

      如果可以结束这一切的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3原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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