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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间章·摩根的梦境 ...
男人任由少女牵着手在斑斓梦境中穿行,就像一尾疲倦的鱼随波逐流,只是偶尔抬起头打量一眼周旁的诡谲光景。石像在荒凉的月光下歌唱,星辰在地平线昏乱舞动,惊醒的六月兰发出尖利叫喊。
世人常用“如梦如幻”来形容奇异的景象,然而对于经常出入梦境的男人来说,比起单纯违背理性的谵象来,现实的人心才是更为光怪陆离的存在。
“你确定自己走的是正确方向吗,摩根?”
“老师可是梦魔呢,在梦境中误入歧途的话,不应该比我更快察觉到吗?”
少女回首扬起笑容,曼妙如月光。尽管如此,那双碧绿眼眸却透漏一丝不安。
今天的老师看起来与往常大相径庭,并不是说他外表有什么异常,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现在只余一种疲惫的微茫,令她想起被浇湿的灰烬。
预定的安排恐怕会横生枝节——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不祥地盘旋。
“我们已经走得很远,再往下就是你不能轻易拨动的深层意识。‘礼物’埋在那么隐秘的地方吗?”
银发的青年声音平淡地问。
今天他刚回到工房,便被她半邀请半强迫地拉进这个梦境,告诉他自己在最深处为他准备了一样东西。老师是梦魔,所以这份礼物对你来说再适合不过了,她如是说。
他知道摩根此前正致力于完成某样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乌瑟王与伊格兰夫人的不睦将整个宫廷都变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每个朝臣和宫人都为此焦头烂额。在这一团混乱当中,摩根倒是超然世外,只是常常不见踪影。
“越是璀璨的珍宝,就被火龙藏在越深的洞窟里。我的礼物也一样。你不好奇吗?”
她仍牵着他的手在幻景中穿行,摇曳的黑发同夜色一样浓重。
“……就当这是本能的谨慎吧。毕竟对于梦魔而言,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少女扬起嘴角,阴影在境界的裂隙间此消彼长,心怀恶意的眼神在林木间闪烁,模糊的私语声爬过他的双脚。
“老师竟然没有说‘哪有像我学生一样可爱的火龙。’果然今天很疲倦,刚赶过远路吗?”
“疲倦不一定是身体上的。虽然,的确赶了一段路。”
“去了埃克特爵士的府邸?”
男人的脚步一滞,少女看着他的双眼,微微一笑。
“别这么吃惊。虽然我还不能和老师一样看到长远的未来,近一点的还是没问题。那么,想必‘那个男人’的女儿,是被你救起,送到爵士那里了。”
“……”
“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虽然整个宫廷都在四处找那孩子,但我只考虑母亲的心情。既然她已经恨女儿到要丢进水里,那么,那孩子永远消失才是最好的。”
“……谢谢。”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给她取了名字,叫阿尔托莉雅。”
“‘像熊一样的人’……为什么给女孩起这样的名字?”
“曾经受到某个人的拜托,为他的某个后代取这样的名,现在是兑现的时候了。”
牵着他的那只手微微一紧。他们无声地涉过一条漂在空中的河流,尖利牙齿在其中若隐若现地沉浮。
“你不疑惑,为什么伊格兰夫人与王突然爆发那么大的冲突?以致抛弃和他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干涩,仿佛绷紧的弦。
地平线开始翻卷起乌云。
“……大概母亲终于发现那个男人是怎样的废物了吧,尤其和她的第一任丈夫比。虽然父亲去世时,我就告诉她那男人只是垂涎她美貌的登徒子而已,但她没有听从我的劝告,现在后悔也是没办法的事。”
少女平板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不想就此多谈,她转移了话题。
“今天,除了你前往埃克特爵士家,我还看到了其他的‘未来’。”
“什么?”
“被你救起并带走的那个孩子,会是不列颠的末代君王,注定不得善终。不列颠将在她死后分崩离析,蛮族像白蚁一样占据昔日辉煌的宫殿。”
空气突然温暖了几分,他们已经离开了刚才那层梦境,又进入更为纵深的梦乡。
这里更加贴近少女的本我意识,男人感觉到景物变幻的速度加快了: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更加忠实地反映着摩根心情的变化。
比起刚才诡谲的光景,这里显得更正常一些。银月高居在夜空中央,山峦有规律地起伏,仿佛睡着的人平缓呼吸。但他从景物中闻到一息清澈的哀伤,就像远处绵长不去的笛音。
“老师,”少女低声说,“那样的未来如果连我都能看见,那你一定早就明了了吧?”
他没有否认。
“既然这样,你还要辅佐那个男人吗?还要继续辅佐那个男人的女儿吗?”
“摩根,”他终于说,“既然你看到了不列颠的结局,那想必也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它。”
少女眸色一深,刚刚还平缓起伏的山峦此刻开始不安地骚动。
“神话时代,结束了。”
虽然阿尔比恩比世界上任何一块土地都残留着更多的“神秘”,但随着人类的兴盛,神话注定要让位于英雄史诗,最后归于信史。作为神代残余的不列颠,必将迎来终结。
“所以,这与谁坐在王位上无关。不列颠注定要随神话时代一起结束,我辅佐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改变这个结局。”
“那如果辅佐的是我,或者是其他有魔术才能的人呢?”
少女终于抬起双眼,含着几分紧张望住他。拂过两人的风停止了呼吸,流水发出热切的潺潺声,悬铃木绷紧了树枝,蛰伏的野兽开始躁动,整个梦境都不安地注视着男人。
银发青年低头望着她。
“至少我现在还是乌瑟的臣下,你也太大胆了。”
他并未责备,只是微微苦笑着说。
“我不关心那个男人的想法,他也伤害不了我。至于老师——如果你打算惩治逆徒,那还是等到出去再说吧。毕竟这只是‘梦’,对我的实体没什么影响呢。”
少女漠然回答。
“说得也是。”
男人以同样平静的口吻回答。两人之间飘起对师徒而言,显得稍许诡异的气息。
停顿片刻后,她重新拾起之前的话题。
“我不希望那个男人,或者他的血脉成为王。虽然我厌恶他们没错,但他们一定会带来神代与不列颠的终结,这也是重要原因。为什么魔术师就要遭受误解,隐藏天赋地活下去?如果不是老师,不慎被村民抓住的我在一年前就会变成火堆中的灰烬;像老师这样伟大的德鲁伊,也会承受不明真相者加诸的恶名。明明德鲁伊在罗马人到来前备受崇敬,为什么现在却卑微得像怕光的鼠妇?”
“神话时代必须要消失,作为它残留‘神秘’一部分的德鲁伊当然也不例外。罗马人只不过充当了一枚棋子罢了。”
“可是,为什么我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少女强硬地截断他的话。
“因为一切都已注定,所以我就必须为自己的天分背负恶名,看着故乡毁灭?如果不列颠会随着神代结束,那么将神代延续下去不就好了吗?如果这双眼睛能看到未来,那么这难道不是上苍赐予的恩泽,让我有机会改变它?”
空气像玻璃一样凝固,又骤然流散。他们又穿过了一层梦境,现在离核心意识只有一步之隔。
弥漫四周的哀伤情绪消失了,迷蒙远山被一望无际的黄金原野取代,驰骋而过的风高亢叫喊,苍穹不动声色地染上热烈色调。
少女在原野正中停住脚步,回身对着他,仿佛王冠所簇拥的宝石。
“如果像我这样的人登上王位,那么一定会全力扭转这个结局。我会重建被推倒的祭坛,让古老的诵灵声再度响起,重现神话时代的荣光——也许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所以请你站到我身边来,老师,”她热切地说,“你是最后的德鲁伊,是这片土地上最浓重的‘神秘’,如果我们联手,即使是已写定的命运,一定也可以改变。”
她乌发猎猎,眼眸鲜明,向他伸出的掌心是毫无保留的坦诚。
对于一向骄傲的少女而言,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老师,这样的姿态,也足以称得上是她难得一见的柔软。
这样想着,银发的青年抬起手臂,却并不是与她掌心相握,而是将她一缕被风吹乱的乌发顺到耳后。
“这就像在黄昏举起火把,以期推迟夜幕降临,摩根。不仅是这个岛,整个世界的‘神秘’都已衰退,即使是我们,与其对抗也太勉为其难了。”
“我不关心整个世界,我所在意的,只有这一片土地而已。只要能留存住阿尔比恩的‘神秘’,哪怕将它与外部世界完全隔绝开来也没关系!”
“摩根。”
他声音中的警示并没起到什么作用,高涨的气势不可能就此萎败,此刻她映衬着身后瑰丽的天空,如同站在黄金门扉之前。
“请你站到我这一边来。”她停了停,然后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安布罗斯。”
梦境中的整个天地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答案,空气紧绷在皮肤上。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是否支持她的抉择,而是万丈深渊,是生是死,系于一念。
蜜酒般的暮色未能将他的身影也染得鲜丽,男人逆光而立,同他的回答一样黯淡。
“我曾经也像你这样,试图扭转注定的东西……结果以无辜者的鲜血作为代价,因果的链条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从那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会改变它。”他露出一丝苦笑,“作为老师,我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学生也重蹈覆辙。”
“仅仅一次失败,就让你退却了吗?”
“一次失败的报复或许要用半生承受。神祗们编织的命运交缠相错,背后自有严密考量。看似只拨动一根丝线,实际上已经波及整张网络。”他低声说,“今天从水中抱起那孩子时,我就知道,自己仍然在品尝当时轻率酿成的苦果。”
那只向他伸出的手依然丝毫未动,但他仿佛能感觉到它的温度正一点点冷却。
“所以,老师要继续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不。”
她眼中猛然现出喜色。
“今天之后,我就会离开王宫,成为阿尔托莉雅的老师。”
仿佛有雷霆炸裂在脚下,少女的脸庞一瞬苍白得可怕,只是天性的高傲才让她依旧维持着镇定神色,免于当场失态。
强烈的自尊不允许她说出挽留话语,一句低沉的“为什么”已经是极限。
“她是命运选定的不列颠之王,而我的任务就是辅佐她。”
流动的金黄暮色凝固住了,风开始从高亢咏唱化为汹涌咆哮。
“你拒绝了我,却要站到‘那个男人的女儿’一边。”
她的声音有如尖锐的冰棱,在断裂边缘摇摇欲坠。
男人以沉默回应。
“即使不列颠会因此毁灭,也在所不惜?”
“这个结局,”他终于说,“是‘不列颠’意志的选择。而我不会违逆。”
“哪怕有可能与我为敌?”
“我不愿与你为敌,摩根。”
“您认为我刚才只是在说笑吗?”
称呼的骤然变换,伴随阳光的瞬间消失。狂暴的气流不规则地席卷原野,在灰暗天地间肆虐。安布罗斯举起一只手,在风涡逼近两人之前将其化为无形,尽管如此,锐利的沙石依然在他脸庞上划下细微血痕。
待到这阵狂怒的风暴渐渐平息后,少女仍以原先的姿态看着他,毫发未伤。怒气与希冀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她的脸仿佛平静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即使您要离开,也该先收下我的礼物。”她说,“来吧,就在前面了。”
天平猛然倾斜,石子轰然坠入深渊。
少女没有再回头,便看不见男子一步一沉跟着她前行,面容是预先知晓一切的哀伤。
穿过最后一层梦境的间隙时,空气陡然寒冷起来。灰白色的天空高得奇怪,有细小的雪花落下,地面被大雪覆盖,整个世界呈现出失血的苍白,拒绝其他色彩。
这便是梦境的最深处,摩根‘心’的具现。最激烈的执念与谵妄,苦痛与怨憎,都被隐藏在洁净冰冷的外表之下,触手可及,不过一片寒凉。
黑发的少女就站在这样一片苍白天地中央,冲他一笑,俯身优雅地拉起裙摆。
“这就是我的‘心’,之前一直都没有人进来过,你是第一个,老师。”
然而安布罗斯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后的一抹黑色上。“那个东西”躺在大雪之中,周旁是洇开的暗红。
他望着那里,无法移动,仿佛冻结在了原地。
感受到老师视线的变化,少女仍旧微笑着,转身向那里走去,然后俯身半跪在雪地中,抱起了“他”。
那是个英俊的男子。头发与摩根一样乌黑,从紧闭的双眼无从得知他的眸色,但少女将他的脸庞凑近自己,于是安布罗斯便能清晰看见,他们的面容何其相似。
“我将他藏在这里好久好久,一直无法和人说出关于他的事。虽然你没见过,但你一定知道他是谁,对吗?”
摩根抱着父亲的尸体,轻声说。
“康沃尔公爵,我的母亲的第一个丈夫,两年前死在对撒克逊人的战场上。当时你作为‘那个男人’的谋臣,一定也有所听闻吧。”
苍白从他的嘴唇蔓延到双颊,少女看着如冰雕般凝固在那里的他,脸上的微笑渐渐凌厉。
“这么吃惊,莫非没有听过吗?那就讲个故事吧,老师。从前有一个魔术师能预见未来,一直以此侍奉着他的国王。某一天,他看见‘某个女人’的后代将会为王,顺理成章地,魔术师告知了他的陛下。”
他的双手冰冷一片。
“国王来到那个女人的领地,结果却对她一见钟情,于是便打算与她结合,这样他与她的孩子便可顺理成章继承王位,也能实现魔术师的预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女人已经嫁人了,丈夫正是效忠于国王的一个公爵。于是,你猜王怎么做了呢?”
血迹从男子的身下蜿蜒流开,漫到他的脚下。
“王将公爵派到战场上,派刺客暗杀了他,对外宣称他是战死。哀痛中的公爵夫人无法抵挡王的安慰与温柔,服丧期满后便答应了他的求婚。一年之后,生下了他的女儿。”
“但是,公爵夫人原先还有三个女儿,在宫廷中当然是不受欢迎的。大女儿被国王匆匆嫁给一个领主;二女儿无法承受丧父的悲恸和宫人的排挤,离开独居湖边;三女儿要幸运一些,没有到结婚的年纪,另外国王身边的魔术师曾无意中救过她一命,早与她熟识,于是便得以留在宫廷中,跟着他修习魔术。”
“本来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但是公爵夫人的大女儿也是个优秀的魔术师,她借由一些手段,发现了父亲死亡的真相,和魔术师曾作下的那个预言,于是便写信告诉了自己的三妹。接下来,你猜那个女孩会怎么做?”
寒风将尖利的嘶叫灌进他的耳朵。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摩根?”
他声音嘶哑地问。
“一个月前,就是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少女轻声说,“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想着如何将加之我身的这些痛苦和罪愆,逐一地,还回去。”
“是你将真相告诉伊格兰夫人的?”
少女的表情有一丝动摇,她低下了头。
“母亲的心太脆弱……她承受不了嫁给杀夫仇人的打击,就像当初承受不了失去第一任丈夫的打击一样,所以失去了理智,乃至丢弃自己的女儿,但即使这样,也比生活在无知与罪孽构筑的地狱中要好……”
一片雪花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少女像寻求安慰一样,无意识地抱紧了父亲的身体。
“原来如此。”魔术师低声说。“现在整个宫廷都在王与王后的纷争下混乱不堪,但同你想要的报复比,还远远不够吧。伊格兰夫人,阿尔托莉雅,那么……”
他缓缓向少女走去,方才还凌厉如剑的她却有一瞬恍然,本能地起身,后退了一步,
“——你对我的报复呢,摩根?”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湿润的寒意弥漫开来。
“——对于作下预言、导致你父亲死去的我?”
“你本来可以避免的,你曾经救过我,也并没有直接杀了父亲,如果刚才你支持我为王……”女孩狠狠咬住嘴唇,仿佛这么做就能帮她下定决心。
“我给过你机会。”
最后,她仅仅这么说。
“是吗……刚刚的‘邀请’是那样的意思,抱歉,让你难过了。”
他终于走到她身前,抬起手臂便可触及的距离。
“那么,动手吧,摩根。”
他平静地说。
“从跨进这个梦境的第一步,我就知道你在最深处埋下了什么东西。”
漫天细雪突然化成锋利的冰刃,破开空气时发出尖锐声响,在他话音结束之前已经直冲他而去。周围的雪松从死寂中苏醒,以威压之势包围以他们为中心的空地,就像一只合拢的巨手要压碎坚硬的核桃。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即使是作为“神代”残留而咏唱时间极短的魔术师,也只来得及张开无形的护盾,堪堪在自己化为肉泥之前挡下这场突袭。
“不愧是老师,以‘思考’的速度进行的攻击也能挡下。”
少女岿然挺立在剑雨之下,就像浸润在春天的微风中一般自然。那些剑刃穿过她的身体,之后幻影般消失无踪。
虽然看似庞大,但这个梦境,说到底也只是“固有结界”的一种而已。将术式寄宿在某个实体上,或者以溶有术者魔力的东西包围一片土地,然后以术者的“心象风景”改写现实,将周围的世界替换成术者的内心。
这个魔术的原理就是如此简明,然而人类创造的异界会遭到自然的修正,因此越真实的结界就需要越多的魔力维持;但如果是只涉及意识、而不具有任何实体效果的“梦境”,那么寄宿的术式就相当简单。即使用稀少的魔力,也能维持许久。
“因为老师拥有能看透一切的隼之眼,无论怎样强大的术式,一定会即刻就被参破。所以,简单的效果反而更不错呢。”
仿佛能看破他心思般,摩根说道。
这样简单的术式,只能在术者的‘心’里制造虚幻的梦境,无法影响到实体——原本是这样的。但对“梦境皆为真实”的梦魔而言,一切就不同了。
在这里摩根无需发动魔术,只需变换“想象”,对普通人而言只是梦境内容的更改,但对梦魔而言便足以成为惊涛骇浪般的攻击。即使他吟唱咒文的时间极短,但同思想的速度相比,也漫长得足以引来数次杀机。
可说是特别为他而设、相当精巧的陷阱,若不是现在有性命之虞,单纯以老师的眼光衡量,大概会给她一个相当骄傲的分数。
“这里一切都是‘本我’的具现,因此只要我怀有杀意,即使一片普通树叶也会变成致命的剑刃。知晓这一切还敢踏进这里的你,想必已经做好相应的觉悟了吧。”
被困在自己的结界中的银发青年看着她,露出一丝苦笑。
“那时,我并不相信命运是无法违逆的,为了守住乌瑟的王位,将自己的预见告诉了他,强行改变了未来,因此让你父亲无辜死去。”他静静地说,“我应当付出代价。”
“口口声声说着要付出代价,却连站到我这边也不愿意。”她眯起双眼,“伪善者。”
“因为那一切的前提是,不会再违逆我看见的‘命运’。”仍旧对抗着冰刃与巨木的压力,他开始咳嗽。“否则,只会让你父亲的悲剧重新上演罢了。”
“我已经说了——那种东西,我一点也不相信!”
少女眼神一凛,刚才还冷冷清清吹拂的风,开始以狂暴的姿态向安布罗斯汇聚。
“呿——!”
知道已经摇摇欲坠的结界难以为继,青年索性放弃了支持它的魔力,扭曲内部所有的气流,令它们就像要与碾压而来的风暴相抗一般膨胀开来。
如同爆炸般的声响,结界从内部而非外表被破坏。带来的冲力与那庞大压强相比就像投入漩涡中心的石子一般,不过,至少足以扰乱最致命的一击。
混乱的气流终于散开后,首先映入少女眼帘的是鲜血。
从他的肩膀缓缓滴下,落在雪地上的艳红分外醒目。
父亲躺在血泊中的记忆,与眼前景象隐约重叠起来,少女的思绪迟滞了一瞬,因此,错过追击的最佳时机。
安布罗斯捂住受伤的左肩,银光从他指间流泻出来。出乎她预料,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横遭撕裂般喷涌出更多的血液。
“你!”
少女终于从片刻的恍神中惊醒,下意识地怒吼道。
“流很多血的话,能让你消一些气吗?”
对纵深的伤口不以为意,他温和地问。
“……你……”她的牙关因怒意而颤抖。“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做的一切吗?”
“拿走我的半条命也可以,但毕竟还有未完成的事情,不能就死在这里。”
他一步步地后退,沿途留下蜿蜒血迹。
“休想!”
雪地倏然裂开巨口,从她前方一直追击到青年脚下。安布罗斯闪身避开,转了个方向向梦境边缘跑去。
“只要还在我的梦里,那么你就无法躲开!”
摩根的喊声被风送到他耳旁。在同一时间,四周堆积的细雪突然如巨浪般扬起,化为坚硬的屏障堵住去路。没有任何思考间隙地,他吟唱出简短咒文,将它融成一滩普通的水,然后忽视身体的疼痛,拐弯继续向之前未涉足过的地方蹒跚跑去。
“一直不还击,是在寻找结界的‘核心’吗?”
少女的笑声远远传来。他知道这并非风的作用,而是整个幻境都是她的延伸,无需动口,便能借着头顶的树叶或脚下的雪堆对他说话。
即使如此,她仍在不断操纵地面裂痕推进的轨迹,迫使他不得不回到她近前。
“想要破坏寄宿在上面的术式,进而毁掉这个梦境?比起应付这里无处不在的攻击来,那的确是更有效率的做法,不过——”
行进的地缝突然以刁钻的角度改变方向。他险险向一旁躲过,下一瞬间却发现她就在他前方,微笑的神情一如之前。
“你首先要离开梦境,在‘现实’中找到那样东西才行。”
他刚刚留下的水滩倏然冻结,然后化成尖利的冰锥,从身后刺穿了他的右腿。冲击而非疼痛令他失去了平衡。
更多温暖的血液涌出,从最初受伤的地方到他现在所跪倒之处,鲜艳液体的痕迹未曾中断,几乎已经形成闭合的界线。
他之前从未失去过如此多的血液,从他身体中带走温度的同时,魔力也大量流失。现在的他虚弱有如常人。
少女无疑也能感觉到这点,她俯下身子,然后他的脸被强迫抬起,看见那双同她妹妹一模一样的碧绿眼眸望着他。
这不是师徒间应有的情景,但他们现在没有谁还会将自己当作老师与学生。
“喜欢这个礼物吗,安布罗斯?”
知道一切大概已经结束,她笑意盈盈地问,身后一片狼藉。
“这颗‘心’现在到处都是残破的景象……我还是更喜欢它原来的模样。”
她愣了一下,随即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的骨头传来危险的声响。
“拜你所赐。”她轻声说。
他膝下的雪开始冰冷坚硬起来,就像她唇边的笑意。
“知道我什么时候真正下定决心的吗?不是你拒绝我时,而是你说要去给那个女孩做老师时。她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
她说,墨绿的瞳心深不见底。
“父亲,姐姐,或许还会有母亲,他们都一个个离开了,可是他们没有背叛我。我能忍受痛苦,但绝不忍受羞辱。”
他没有回答。
“很遗憾你不喜欢这里,但恐怕你要永远留下了。”她微微偏头看着他,“你会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老师。”
她就这样望着他,仿佛在说最美的情话,眼神却一片凉薄。
“在你动手之前,还有句话想对你说。”
他终于开口,被她捏得变形的下颌一阵剧痛。
“尽快离开卡米洛,王已经起了疑心,迟早会知道是谁告诉了伊格兰夫人真相。”
少女的眼中出现一丝波动,就像看到垂死的雄鹿温柔舔舐杀害它的那只手。
他没有放过这个空隙。
银色的光芒在雪地上骤然亮起,一开始,少女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改变了苍白太阳的角度,直到双眼被刺痛,她才意识到那毫无疑问是魔术的光芒。
“唔——”
尽管来不及判断那是什么咒语,只要在它生效之前把始作俑者杀死就够了。她在意念中将风化成锐利的刀刃,向他刺下。
仿佛思想被堵塞的感觉,她睁开双眼。眼前的风并未响应她的召唤,甚至在逐渐减弱。
更准确地说,整个“世界”都在逐渐消失。
“破坏了凭依、不,这是——”
“新的‘心象风景’,在覆盖原有的哦。”
他用仿佛在给学生解惑的平常语气说。
“虽然简单结界便于维持,但内部出现新的结界时也容易崩溃,这点你忽视了。”
在她眼前,旧有的景象正像墙上的白泥一样剥落,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重模糊的天地,仿佛蛹中的幼蝶般挣扎着浮现。
对视线中的一切过于震惊,她甚至一瞬间忽视了原有的杀意。
“产生新的结界……进入梦境前,就在现实中的物体上寄宿了术式吗?不对……是用溶有自己魔力的东西,圈定了某一片地域?”
她呆然地扫视着周围正在消失的景象,然后,前因后果终于进入她的思绪,她将目光拉回眼前的男子身上。
“老师的‘血’……”她轻声说,“我忽视了呢。”
在他血迹围成的界限中,那个新的“世界”正迅速吞噬着原来的天地。
之前他重新撕裂伤口,选择逃走却又回到自己眼前,魔力的流失,种种举动汇聚成完整的链条,狂怒附带的轻微晕眩感袭击了她。
“过于注重精巧的设计,却因此忽视了最基本的规则。”他依旧用教导学生的平常口吻说,“还需要修行呢。”
“果然我离真正的魔术师还差得很远。”她的面庞依旧平静,只是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是,没关系……”
她举起了手,魔术的光芒开始汇聚。
在那一刻,雪地终于被普通的树林所替换。枝蔓从少女的脚下蜿蜒而上,瞬间将她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
“呜——”
“现在,这里已经是我的意识具象。”安布罗斯咳嗽着从地上爬起,“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不过,足够我离开了吧。”
他重新挺直身子,看着正徒劳无功地与藤蔓搏斗的少女,仍在从肩膀流出的鲜血渗透进脚下的泥土。
“不久之后,这个结界就会消失。那时你就可以离开了。”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犹豫该如何同曾经的学生道别,最后却仅仅这样说道。
“安布罗斯。”
面对转身要离开的他,她低声说道。
“虽然今天没有成功,总有一天,会让你再次落进我的手心。”
“我会等着。”
只当那是他随口应付的回答,火焰在她眼中暗沉燃烧。
“真正杀害了父亲的那个男人,我也不会放过。”
“……他会有自己的结局。”
“还有,”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决不会承认,她是不列颠之王。”
银发的青年没有再回答,他拖着身体蹒跚离开。之前残留的最后一点积雪随之消失殆尽。
早就想写王姐了,虽然结果很OC。
大概内容是第二章没有展开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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