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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10)

      那女人和余杰说的不一样!
      余正的神经一下子绷得紧紧的,他赶紧又问了一遍余杰那场打斗开始的情况,问余大发拿刀子出现时,他女人是不是也在场?
      余杰肯定的点点头,虽然他没明白余正为什么这么问,但余杰从余正突变的脸色上看出了事情的重要。
      余正脑子里,井喷一样冒出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它们争着抢着比比划划,他们绘声绘色激动无比,所有的声音都在说,余大发的女人找到了,她说她自己亲眼看见余杰急了,见余杰拿了把刀要杀他的男人!
      “哥,到底怎么了?”余杰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余正。
      “她不是这么说的…”余正回过些神来,把傍晚从镇上人那里听来的原话都告诉了余杰。
      余杰听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激动地大骂道:“她、她放屁!那臭娘们她、她…余大发冲过来要砍我们,她拉我挡着,自己跑了!”
      “哥——”余杰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跪到余正跟前,拉着他的胳膊格外紧张的问,“你信我吗?哥…你信我吗?”
      面对余杰渴望的眼,余正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紧抿着嘴唇,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余杰一个明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
      “…小杰,我信你,但是…”余正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但要别人信你,要证据,可眼下…刀是物证,而那女人…是人证……”余正越说越心寒,终于说不下去了,但余杰已经朦朦胧胧的明白了余正的意思——那就是说,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余杰只觉得身子一阵发虚,一屁股倒坐在了地上。如果说,刚才他还懵懂地从余正那些什么“防卫”的道理里找回了一丁点能活命的希望,那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和刚才蜷缩在山林里面被雨水猛打时没什么两样了。
      余杰呆坐在火旁,眼神涣散的样子,看得余正异常心疼。余正费力气编几句非常牵强的安慰话,说给余杰,可余杰明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余正叹了口气,闭上嘴,只觉得眼睛发干,心里更是塞了一团乱麻。
      余杰把所有的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可他却给不了余杰一个应有的公道。
      余正低下头,挑起热水里的布条,抖温了,擦起余杰腿上被血水和泥水搅和在一起的伤口。
      十几分钟前,他还在向余杰解释他所深信的法律与正义,甚至还有了劝余杰自首的念头,可这一刻,他自己也迷惑了。他脑袋里有无数个结,每个结都不是光靠公平正义的信念就能解开,他尝试着想象着各种可能,试图求证出自己期待的结果,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最后都绕到了一条路上,一条最坏的路上……
      余大发的女人为什么说谎?她是怕牵连、怕人言还是怕余大富?那把杀猪刀在哪儿?就算大海捞针一样的找到了,大雨的冲刷还能让它保留多少痕迹?还有,就算余大发没死,就算他很快康复,他会不会主动证明余杰的清白?余镇里又几个人正眼看过余杰,愿意相信余杰的话?就算他爹这次也信余杰,就算他一如既往的主持公道,是不是真的就能改变余镇老老少少对余杰的偏见?
      余正边想着这些,边一点点擦拭余杰的伤口,他想把那些暗红色的血泥痂子擦掉,可偏偏有些沙土,越擦越往伤口深处滚,怎么也理不干净,就像他脑中不停钻进死胡同的思绪。
      “我再去舀点水…”
      瓦罐里的水见底了,余正站起身,觉得身体极度乏力,他知道不是累的,而是心里支撑他的东西摇摇欲坠了……余正拖着步子往外走,这次,余杰没再拉他的胳膊。

      再回屋时,余正发现余杰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手没动、头没动、眼神没动……余杰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他把瓦罐在火上架好,紧挨着余杰身边坐下,伸手摩挲起余杰半干的头发。余正的本意是想再对余杰说点宽慰的话,可手指擦过余杰额头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余杰的额头滚烫!

      “你发烧了?!”余正顿时紧张起来。该死,他刚就觉得余杰的腿有点热,还以为是离火近,烤得热……不,不对,那会儿余杰把头贴在他后心,余杰的额头就已经热了!都怪自己心慌,完全没留意!一想到这些,余正心里更急更火。

      他摸遍了烤在火边的衣物,竟没一件干透了;又看遍了屋子四处,更没半点像样的东西能往身上盖。

      “冷不?”一手搂过余杰窄瘦的肩膀,一手去拉起铺在地上的橡胶雨衣给余杰裹上,同样是两个人赤身相贴,可这个时候,除了急,余正全没了其它念头。

      只是余正没想到,他一搂余杰,余杰就像个死人一样,虚软无骨般的瘫进他的怀里。余正吓坏了,那感觉就像是余杰的人垮了,精神也彻底垮了……余正本能的抱紧余杰,心里的恐惧冲向顶点。他就像个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让余杰躺在他腿上,枕在他臂弯里,一边紧搂着余杰,一边拍余杰的脸,叫他的名字:

      “小杰,小杰…小杰…快说话,别吓我…”

      余杰瞪着眼,有呼吸,可余正发颤的声音他像是完全听不到。

      “小杰!…小杰!”

      余正更怕了,颤抖的手,把余杰的脸颊拍得直响,但余杰仍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两眼呆滞,没有焦距。

      “小杰,余杰!——”余正急得吼了起来。

      余杰终于一个激灵,有了反应,他突然扭过身子,惊恐万分似的死死抱住余正,把头猛扎进余正的怀里,身体像个筛子般的抖了起来。

      “…没事了,好了,好了,不怕…”余正这才松下半口气,他紧搂住余杰,安慰似的拍他的背,可越拍余杰的背抖得越厉害。

      余正以为余杰是哭了,哭得倒气,可接下来听到的却是余杰逐渐震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突兀的,歇斯底里的笑声,听得余正心里发慌,可还没等他张口问个缘由,余杰就霍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眼,大笑着问:“哥,你说我为啥要和他抢刀呢?哈哈…哈哈,抢过抢不过还不都一样是死…哈哈,哈哈…”余杰是真的笑起来了,笑得自己都上不来气,如果单看笑容,完全和平日里一样灿烂动人,可此时此刻,却在余正心里结出了数九寒天的冰。

      “…别瞎说,不一样…你还有活路…”余正完全不知如何安慰余杰,只能笨拙的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道理。

      不过,余杰根本没理会余正,片刻后,余杰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骤然变得严肃认真,瞪着眼,拧起眉,跟自己较劲似的叨咕起来:“吃枪子应该也不太疼吧?听说打到脑子里,就一下没命了,还来不及疼……最好别太疼……老子、老子不怕疼,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就是,就是!!……”

      “小杰!”余正的眼睛不争气的模糊了。

      “哥?”余杰再一次绷直了身体,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焦急地问余正,“哥!求你个事行吧!我要、我要火葬,烧了之后,你把我的骨灰送趟南方——”

      余正再也听不下去,用手按住了余杰的嘴,可余杰不知哪儿来了一股狂劲,愣是拉开了余正的大手,非要余正给他个答复。余正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点了头……瞬间,余杰急躁尖锐的神情回复了柔和的模样,他的笑容也是,变得满足而松弛。他深深的舒了口气,身体再次放软,缩进余正的怀里,头抵在余正的胸口,说起了一些余正很久都没听他提起过的事情:

      “哥,你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城里那个家的楼下有棵特别特别高的树吗?我小时候总在那玩,还在那树下面埋过不少好东西……”

      关于那个遥远的南方城市的记忆,余正已经五六年没听余杰提起过了。自从余杰再不去镇东头老槐树那等待,那些作为年少时余杰唯一可以向余镇人炫耀的谈资,那些用来区别自己与余镇人不同的生活和经历,他再也没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余正。

      “…不知道那楼房和老树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哥,你就把我撒在那吧…”

      余杰靠在余正结实的胸膛,就像靠在那棵高大结实的树干上,他的眼微向上抬,目光越过了余正的肩膀,延伸向木屋漆黑的角落,像是看到了依稀树影外的漫天繁星……火光把余杰的眼映得亮晶晶的,他的眼里像是擎满了他最爱的星星……熠熠的光彩,晃得余正胸口闷痛,难以呼吸。

      余杰的身体越来越烫,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后,他的眼皮发沉,漂游的意识慢慢回坠了到寒冷的现实。他又往余正暖和的怀里缩了缩,几乎就要合了眼,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费力地抬起手,搭在余正肩头,用指尖蹭了蹭余正鬓角整齐的发梢。

      “哥…我把你今天的相亲给误了吧…”

      余正听得一愣。他并不知,这个白天里,余杰遇见过胖婶,那个肥胖的女人逢人便说余正晚上要去相个大闺女的事;他更不知道,余杰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曾经一口气跑到过余镇派出所外头,傻站了半天……

      余杰为什么最终没有走进余镇派出所,这个问题连余杰自己都说不明白。起先,余杰觉得自己就是要去给余正打打气,顺便还能把俩人那晚闹得不愉快给解了。可当他爬上院头,看见余正一剪一剪认真打理自己头发的幸福模样时,他最终放弃了走进院子的想法。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余正,看完就又回到了他漫无目的闲逛的路上,直到后来遇上了余大发的女人……

      很早以前,从张牙舞爪的小余杰开始逐渐接受余正的管教开始,生活有规律的余正就对余杰的个人卫生提过各种要求,洗手、洗脸、洗脚、洗澡、洗衣服……显然,这些个要求,没有一个是余杰喜欢的,于是,他总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只有理发算个例外,只要余正一提,小余杰保管麻利地取把凳子坐好,乖乖等着候着,甚至盼着。

      也许最初,这种期盼是得益于减轻了虱子在脑瓜子上乱转乱咬的困扰,但在余杰的记忆里,理发的乐趣更多的是来自于可以看余正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有趣模样。

      余正给人理发时的模样特别有看头。他的理发技术不错,给人理起头来总是极为认真。每当身材高大的余正猫着腰,半蹲在小余杰脸前,认真修剪他头顶和鬓角的头发时,余杰眼里的余正就会变成一幅极为有趣的模样。那么贴近的距离下,小余杰的视野里的余正就像被放在了一柄放大镜下——余正的嘴角会变成巨大的嘴角,不太爱笑的他,会在剪得满意时扬起弧线,又会在遇到困难时紧抿成直线;余正的鼻尖会变成巨大的鼻尖,聚精会神的他,会伴着剪刀声一起呼吸,也会因为剪得忙渗出汗珠;余正的眼珠会变成巨大的眼珠,目不转睛的他,乌黑的眼仁比镜子还亮,里面映的全是余杰的模样。

      “哥,你快找个姑娘结婚吧…”

      “…说、说这个干啥…”余杰呓语一样的话,让余正摸不着头脑。

      “我想...投胎去当你家的小孩…”余杰笑了,他滚烫的额头紧抵在余正胸口,火烧一样地烫到余正心里,“…哥,你记得多烧点纸给我,我好去求阎王老爷——”

      “你、你又说胡话呢!”

      余正急了,又用手按住了余杰的嘴。可余杰总有对付余正的办法,他把脸一歪,整张脸都贴在了余正的胸膛上,嘴巴对着余正的心窝,继续说着他的胡话:

      “哥,像你这么好的人,将来结了婚,肯定对家里人特别好…肯定不会跟自己的女人吵架,不会打小孩,不会离婚,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到小山沟里,再也不要我……”

      余杰的胡话让他自己打从心底里高兴起来,他的眼虽然已经因为疲惫阖上了,但他的嘴角却扯起了大大的弧线,似乎这个美梦已经轻松地成了真,美得让他自己都流下来激动的泪水。

      “到时候,你天天给我买好吃的,陪我玩,给我讲故事,护着我,不让人欺负我…到时候,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了!”

      “别说了…”

      余正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滑了出来,他心里没有余杰的半点甜,全是疼,疼得他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他又想用手去按余杰的嘴,可手还没落下,眼泪就全数砸在了余杰的脸颊上。

      余杰感觉到了泪水,抬眼看余正,似乎并不吃惊余正狼狈的哭相,他只是美美的笑了一下,好像再次证实了自己的期待。

      从小到大,余杰的笑脸都能让余正看得心里一颤,虽然此刻,余杰的嘴唇发干,可嘴唇两边还是泛起了两个快乐的酒窝;他的眼虽然浮肿,却被静静燃烧的火焰,照得亮亮的,像是盛着天上最美的星星……这是余正世界里最美的一张笑脸。

      “别说了……”

      余正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般地,猛地俯下身,用嘴堵住了余杰嘴里那些让他疯狂的话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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