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花赋雨

62、第十七章

　　人无力与天抗衡，所以当滚石与树木砸倒的时候，心中难免绝望甚至悲戚，遮天蔽日的尘沙涌进耳目中，郭信云已经放弃了挣扎，他在唐门中呆了数十个年头，刚娶了老婆，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还会有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他的武功并不弱，当年在关外也纵横过一段日子，后来被仇家追杀，寻求唐家堡的庇护，时日一久，便就在这里定居下来。
　　郭信云与许许多多的江湖人一样，明白这一死是早晚的事情，但昨晚出发时，他还亲吻了妻子的额头，喝着温暖的菜粥，所以现在甘心赴死是何等之难。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处被一股力量钳制着，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从土石里拔出，惊蛰雷鸣，贴耳而生，那薄薄的刀锋肮脏不堪，满是血汗和泥浆，但郭信云却全身一轻，这柄刀在他的上空破开一片光明，他知道自己有救了。
　　“门主！”郭信云提起一口气，他借力蜷身一滚，避开随即扑面而下的黄土。
　　郁舒看上去也是同样的狼狈不堪，他肩头有血，顺着指尖漫延到了惊蛰刀上，四面一片狼藉，地面整个向下凹陷，爆炸已经停止，但地基被破坏，仍有流沙和碎石四处迸溅。
　　萧梧抱着夏一生，双臂受制，很难全数避开这样大规模的沙石雨，但他的轻功实在惊人，快的在人眼中留下重叠残像，那灰蒙蒙的黄土砾甚至一点沾不上夏一生的衣袂。
　　“向下，后退！”
　　萧梧着眼于正面临的危机，夏一生却有功夫四处张望寻求生路，被炸开的土层中有一座迷城宫殿，虽也坍圮不堪，但在爆炸之后却凭着坚实的架构仍然矗立着，当中大道直通向山下，也还未被黄土碎石掩埋。
　　“萧老大，让所有的人往下躲！爆炸的范围太广了，还未能离开坍塌区域所有的人都会被埋！走鬼门的通道！快，快啊。”
　　夏一生嘶哑着嗓子道，她呛入了不少灰尘，被萧梧收拢在胸前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几乎泛出一种青白色。
　　萧梧看了她一眼，使出了千斤坠的身法，一边下落，一边朗声：“众人往下，走鬼门遗道！”
　　声重如虎狼之啸，烈烈传于风中，方圆数里清晰可闻。
　　所有仍在寻求生路的人立马掉头，不久之后，但听得“轰隆”一声，头顶上所有的光亮都被遮掩，若不是有殿顶为盖，只有少量滑土，恐怕所有人今日都难逃一劫。
　　“咳……咳咳咳咳……”夏一生仿佛伤到了胸肺，每一声咳嗽都带着血沫而出，她心里也是一惊，想不到身体衰弱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估计。
　　萧梧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拉着她的手，一双利眉紧皱着，“你只是断了经脉，又未废内功，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夏一生笑笑，龇着牙道，“萧老大一定没有断过经脉，纵使我想护着心肺，内力流通被阻隔了，岂不是也没办法？”
　　“你……唉……”萧梧将她嘴角边的血迹擦去，夏一生的脸色很不好，苍白着，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不少的人正在往他们这边聚拢，疲态尽显，但幸好伤亡并不过重。
　　苏妍已经脱去了外面的那一层巫女袍，里面的紫色帛裙也有些脏，手背上有些擦伤，其他也还好，她半蹲在夏一生的面前，问她道：“这里面错综复杂，你可有办法走出去？”
　　“鬼门建筑大同小异，应该不成问题，你让我先喘两口气……”夏一生看着汇集的人越来越多却并不感到高兴，相反的，她感觉自己一定漏掉了某一处线索，这里的炸药埋的太少了，倘若再多一倍，大罗神仙也活不下去。
　　忽然，夏一生睁大了眼睛，她急切的喊道：“萧老大！萧老大！”
　　萧梧握紧她的手，夏一生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白楼，他们的目标在白楼。”
　　“什么？”萧梧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颜府之时，我虽伤了欧阳嗔和伊贺椿，但他们仍有余力置我死地，我最多可以挡住他们半盏茶的时间，但他们却没有，他们弃我而走！”夏一生的呼吸急促，她终于想清楚了这件事的原委，“炸药，他们是怕张怀辛发现颜府的炸药！我重伤而不死，你的心思就会被转移，张大人也没有证据搜府！”
　　“你是说他们想炸了白楼？！”
　　萧梧大惊，他握着夏一生的手力道一重，立即生了红痕。
　　“疼疼疼，轻点，”夏一生动了动手指，萧梧恍然，赶紧松开她，夏一生又道：“侍郎府事发后你未曾去过，但我却在那里闻到了一股松香味，刚刚在山崖上我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还有……你记得苗疆时，我为掩盖行踪而炸毁的客栈房间吗？”
　　“也有相同的味道……松香味。”萧梧跟上了夏一生的思维，“你在颜府中……”
　　“我在颜府中闻到了同样的味道。”夏一生低头沉默，“……但那时太紧张了，以至于那一丝附着在人身上的松香味被我忽略了。”
　　“萧老大，鬼门宁愿放过我也要掩盖起来的炸药绝不在少数，他们在上京最可能的目标就是白楼……”
　　“我知道。”萧梧冷静下来，“别急，我们先从这里出去，白榉和杨无情都不是无智之人，只要我们都还活着，白楼总可以再建。”
　　“可是……”夏一生还待再说，却被萧梧捂住了嘴，他摇了摇头道，“现在鬼门棋胜一招就让它先胜一招，我们不会再输了。”
　　“的确，”苏妍附和，她的脸上也呈现出一种狠厉之色，“至少这一次我确定了苗疆里的叛徒，并且探出了鬼门的深浅，下一次可就不会再这么狼狈了。”
　　萧梧将夏一生从地上抱起来，让她在自己怀中靠得更加舒服些，“你引路，我们从这里出去。”
　　“好……”
　　精疲力尽的人强打起精神，“先往前走。”
　　涧水的细微轰鸣包围着整个巨大的建筑物，由于空旷和沉默使得房柱因为顶上的土石而渐渐断裂的声音都显得无比清晰，夏一生将几年前记在脑子里的地图掏出来抖了抖，缓慢却正确的指出了一条生路。
　　在封闭的甬道中无人言语，郭信云搀扶着郁舒，坤玉和苏妍比肩，他们一边走，却也同样将这里的一切深深地刻入脑海中，譬如路途，譬如机关，再譬如一两张遗落于角落的碎纸。
　　鬼门将这里清理的很干净，但也总有忽略之处，他们又都是些心思缜密且沉得住气的人，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又有何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