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冢》兔啊兔

1、舞魂之年娘子

　　楔子
　　吾所居兮，青冢之渊。吾所游兮，红尘之间。
　　吾所植兮，阆苑仙葩。吾所叹兮，残红绿腊。

　　第一章年娘子

　　“乌城内最炙手可热的销金窟是哪一处？”
　　“凌烟阁。”
　　“阁中最红的娘子又是哪一位？”
　　“年娘子。”
　　年娘子闺名唤作采薇，正是碧玉年华，自一年前在赏花会上以一支胡腾舞夺得头筹，一时风头无二。那胡腾舞本是石国传来的异邦舞曲，多由男子演绎，舞风刚劲洒脱，柔韧绵回。亏了这年娘子好生奇巧的心思，重新编排了舞步：初初登场时着一身红色胡服，墨发高束，一双黛眉斜飞入鬓。鼓点激越，舞步坚毅奔放，足下重台小履一步步竟似踏在人的心尖尖上，动人心魄。后时花髻散乱，发带委地，两颊微红，愈发衬得台上之人眉目如画。此时鼓点停，笙箫起。只见那年娘子仿佛醉了一般柳腰欲折，神态迷离双眸泛湿，手中八尺红绫舞地翩翩欲飞。
　　后有才俊作诗曰：
　　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
　　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
　　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
　　丝桐急奏一曲终，呜呜画角城头发。
　　若说这年娘子只凭胡腾舞一技，也难以在乌城伎人中独占鳌头这么久，真正让她声名鹊起的是她与当时一文坛大杰的和诗。年娘子在赏花会上惊鸿一舞自然成了欢场子弟追逐的对象，一时邀她赏花作诗听曲献舞的帖子整箩整筐地往凌烟阁中抬。阁中主事徐大娘子的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忙好生挑了几个缠头最多的帖子给年娘子看。年娘子略扫了眼帖子便差侍女珊瑚去回话：“但凭大娘做主。”
　　年娘子也不含糊，在宴会上推杯交盏、行令划拳好不尽兴，末了还不忘献上一舞。期间也不是没有登徒子欺她是行院中人想轻薄一番，可惜年娘子身边立着的两个身材健硕的昆仑奴不是吃素的。偏偏年娘子十分肯与众人言语调笑，媚态尽显，却总不让入得正港，自是撩拨的乌城中大半男子魂牵梦萦。一时间，城内酒肆茶寮中所议话题泰半与年娘子有关。
　　一日此般情形为途径此处的一大儒得知，思及此处乃是边关重地，军民不思如何保家卫国，却一门心思扑在当街卖笑的舞姬身上，何其不争不幸！奈何州牧也将那伎子奉为座上宾，更皆法不责众，大儒便想着必是那舞姬狐媚祸人，罪该万死！文人不好动粗，只好写上一句“楼下当垆称卓女，楼头伴客名莫愁。”以讽年娘子身为伎子，还故作清高，实为祸人心神之妖女。
　　年娘子听闻后和诗一句“山间游吟称陶翁，朝堂俯身作微臣。”这一句着实将那大儒气得狠了些，在驿站中足足卧床一月有余才往通州赴任去了。有了这么一着，年采薇的名声在陇右道一带皆赫赫如炎阳。
　　这一日艳阳高照，街上早已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路两旁各色摊子早已收了，只余两三个凉茶棚子还招待着等活计的脚夫。一乘青色软舆悄悄儿地出了凌烟阁的后门，一径儿往清乐坊去了。
　　清乐坊名字听着挺文雅，却是三教九流聚居的杂乱地界。坊间住着呼幺喝六的赌棍，酒馆里卖唱的歌伶，街头卖饼食的老汉，帮人浆洗衣服的妇人，苦读不缀的寒窗学子，也有脑满肠肥的富商。雕梁画栋的屋宇点缀在低矮简陋的茅屋间也算是一道奇景，其间隐着一间青瓦白墙的两进院子也不是很扎眼。
　　软舆到了院门前停了下来，珊瑚上前叩门，一个狐狸眼小童打着哈欠探出脑袋来：“谁呀？”
　　珊瑚道：“敢问小郎君，你家主人可在？”
　　小童看了眼软舆上挂着的一枚玉牌上刻着“年”字便开了角门：“来人可是凌烟楼年娘子？阿郎正歇中觉呢，你们且进来稍等片刻。”
　　珊瑚回身递了几枚铜板给轿夫：“你们自去喝茶，一个时辰后来接娘子。”
　　软舆中坐着的正是年娘子，此时扶了珊瑚的手便款款进了门。小童偷眼打量着年娘子：一身银红窄袖细腰薄衫压着月白色长裙，裙角散散绣着几朵淡色蔷薇，松松的云髻边上簪着三朵飞燕花。细眉弯弯，眼神十分柔和，唇色红润，一抹春日初阳般的微笑挂在嘴边，让人心生好感。童子一边在心内道：“这位娘子笑得到好看。”一边引来客过了穿廊来至一个亭子前。
　　“娘子且坐着吃些乳酪，我去唤阿郎起身。”说罢便有一个才留头的婢子上了一盅冰乳酪。
　　年娘子笑着道谢：“无妨，本是采薇无状，叨扰郎君。”
　　只见那亭子上挂着一方梧桐木，上书“托乔”二字。左右两挂竹联一曰“茑萝抚青衣”，一曰“望君缓缓行”。亭中所植茑萝不知几何，翠枝绿茎蔓延如瀑，其间点缀着些许红花，甚是娇媚可爱。
　　年娘子择了右席落座，珊瑚侍立一旁。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游廊拐角处现出一抹月白色。
　　来人一路款款行至亭中，先是告罪落座：“娘子少罪，昨夜与友人闹到丑时方歇下，今日实在支持不住了，到误了娘子许多光阴。”
　　年娘子连忙敛神还礼：“不敢承郎君大礼，是采薇扰人清梦，还望郎君见谅。”
　　“某在家中排行第十二，年娘子唤一声十二郎即可。”来人正是青冢的主人——花家十二郎。
　　此时年娘子才抬头打量这位十二郎。月白色窄袖袍衫堪堪合身，革带衬得人愈发挺拔。面容白皙，双眉细长，唇色略淡，倒是一双眸子灿若星辰，目光直达人心底。今日之事，想来还是直言得好，于是退座俯身拜倒：“采薇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