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六个谎言》凌麟

7、7

　　两人提早离开了公司，易曦凡驾驶的车，这人明明自己有车却闲油费贵开别人的而不开自己的，中途星明趁打电话给夜夜之余不知给了他多少白眼，易曦凡打着哈哈也就混过去了，电话那头，夜夜听星明说是有事晚点回来也只是打着哈哈，‘嗯嗯啊啊’的敷衍着，浓重的鼻音，想来定是在睡觉吧，恐怕清醒过后会完全忘记了这个电话而大骂星明为什么不早回来做晚饭，于是挂了电话后，星明还不忘发条短信息给夜夜，希望他不会连手机也不看吧。

　　季家住的是西郊别墅，路程虽远，走高架却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只是没想到下闸口那里发生了点事故，堵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到那里比预算的时间晚了不少。别墅里早已灯火通明，暖黄的光线也使得屋外也一片明亮，星明有些不适应这种光亮，以前回家，夜夜从来不是开灯等他的，星明已经习惯了，从来都是需要他带给夜夜光明的，那孩子，明明说自己怕黑的，却一直让自己身处在黑暗中。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担心没有自己在的时间里夜夜有没有好好吃饭了，想来也是不可能的，夜夜的生活习惯向来没有规律的，看来只能尽早回去了。

　　“明明？”这是女人的声音，“回来啦？哟，小凡也来啦？你们一起来的嘛？怎么站在门外呢，明明也真是的，小凡好久没来了，也不让他进来。”一个非常平凡的女人，看见星明后更多的是惊喜和少许欣慰，容颜间带了些沧桑，眼角的细纹不止告知着年龄，更多是疲惫，恐怕任何化妆品也掩饰不了的吧。

　　“客气什么啊，季阿姨倒是依然年轻漂亮啊。” 易曦凡嬉笑得搂着季母的肩膀，熟络非常。

　　真是三寸不烂之舌，这样的漂亮话都能被他说得出来，不着边际的挥开了那只毛手，星明瞪了易曦凡一眼，后者也不说话，只是无所谓的朝他耸耸肩。

　　进屋后，季母热情的招呼着，还不忘吩咐厨房那边这菜里什么能放什么不能放，她向来知道那两人的口味，东忙西忙得竟也停不下来。半天也没看见季父出来，大概是在书房，季母大概是忙晕了头，也没想到要去书房说一声。倒是沙发那边坐着一个人，那人自顾自的在看杂志，一边长长的大波浪卷发倾斜下来，落在杂志上，形成漂亮的弧度。头发满满的挡了整个页面，可是女孩还是低着头，一看便知道是在想心事。

　　“愈加？”

　　“呃？”女孩终于抬头，看清唤她的那个人后，眼神莫名的变了变，复杂的看着星明，随即又马上调转视线，整个人倦了，又重新坐回沙发上，好像刚才那个对视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星明啊，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愈加的声音很细，需要认真听才能分辨得出来。

　　“刚过来的。”

　　“哦。”低下头，摆弄着裙脚的蕾丝，不太自然得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小口，皱了皱眉，又放下。咖啡早凉透了，余温也不在。

　　星明看着愈加所有的动作，他知道她从不喝咖啡，从不穿裙子，从不看杂志的，她喜欢直发，她说自然的才是美的，她变了，只是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细细的，轻轻的。

　　“呃，曦凡？曦凡也来了？”抬了头，她这才发现星明身后的人影，浅浅的笑了笑，露出一边可爱的酒窝。

　　“这才发现啊，真让人伤心啊。”易曦凡也不多话，只是像寻常般调笑着。

　　愈加又笑了笑，这女孩以前没那么爱笑的，只是就算她不笑也依然温柔善良让人看了舒服，现在的笑容很多的是倦怠的意味，不是敷衍，只是看上去像是没力气的样子。

　　“愈加。”

　　“呃？”听见星明叫她，反射性的看着星明，几乎是同一时间，又连忙把视线移开了。

　　“最近好吗？” 星明当然发现了愈加躲避的眼神，话出口才发现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残忍，好吗？怎么可能好？自那天婚礼上要跟她结婚的男人离开她的视线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可能好过。

　　“咖啡凉了，我去换一杯。”她想说还好的，可是嘴角动了动，硬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说出来也是自欺欺人，于是她依旧低着头眼神涣散得看着杂志，然后露出了一丝笑，又是那种无力的笑容。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尝试着躲避眼前的这个人，她害怕面对这张与某个人相似的面孔，那会让她想起一些长久以来一直试图遗忘的事情，于是她把时间专门放在躲避这个相似的身影上，逃远后才放下心来，慢慢独步，试图淡忘那个带给她痛苦的人，等到终于平心静气了，回过身面对时，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逃开。

　　星明看着她落逃般的背影，眼前仿佛又浮现了些什么，那时的他也只懂得一味的逃跑，身后唯恐有着躲避不及的理由，有时心惊得被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吓到，然后拔腿逃离，逃累后，回过头，身后却不见那个人。追逐、逃跑，好累。星明又看了一眼愈加，终是个好女孩，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的。

　　“真没想到愈加也会来，季叔到底是什么意思？”易曦凡坐在沙发上，带了些困惑，继而不满。那天的事他也是看到了的，那时眼前的女孩脸色惨白的看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张着口，想要说着挽留的话，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决意要走的人，怎么挽留都是留不住的，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明明是一幅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眼里却没有流一滴泪。这个女孩，连哭也都是放在心里。

　　“怎么说也是我大嫂了，自家人了吧。”婚礼是没有进行成功，可是终究是注册了的。虽然好端端的婚礼变成一场闹剧，受伤最重的人却依旧被一张红色的结婚证明捆绑着，怎么说也有点讽刺。

　　满满一桌菜很快就备齐，乍看之下，色彩艳丽，香味也应该是俱全的。季母依旧忙着吩咐佣人哪些菜应该摆哪个位置，然后念叨着谁谁最喜欢这道菜的，谁谁不喜欢葱姜的味道的，佣人也忙迭头应着，衬着厅堂里优雅的背景音乐，气氛也算是和乐融融。 星明和易曦凡到饭桌间时季父已经就坐，大概是管家请下来的，季父身子健朗，年纪稍大了些眼睛倒也不老花，捧着报纸也不需要戴眼镜。诺大的餐桌边搁置着一套制作精良的薄陶瓷茶杯，杯中的红茶热气不再，也不知道季父什么时候就下楼了，似乎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便冷却了，大概报纸看得太投入也就忘了喝茶，晚上看报，也不知道算是什么习惯。

　　听见了些动静，季父便放下报纸，直了直身子，“来了？”

　　“嗯。”来了，然后走了，就像当年一样，走的时候你也不曾开口留住。

　　“都坐吧。”唤人撤走了茶具，又继续翻了几页报纸，再也找不到什么值得深看的，便作罢。

　　愈加是最后一个就坐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的那个位子也是离星明最远却不相对的那个，愈加竟也是获释般的欣喜，这女孩，一个晚上要面对个形同某个人的男人，不知道情绪上会有多大波动。

　　“还合胃口吧？”季母看了一眼愈加，然后一门心思得只注意着星明的一举一动，倒是自己碗里不见动静，星明的每个举动仿佛能牵动着她体内最敏感的神经。

　　“嗯。妈，别光顾着我，你也吃啊。”

　　其实晚餐的丰盛已经到了根本不需要询问就能够得到认同的程度了，季家请的厨师自是有本事的，菜色不仅丰富制作也是精良，个个都是精雕细琢的。这么复杂的工程简直堪称艺术，星明早就吃习惯了，如果换作是夜夜，恐怕那孩子会先破坏艺术，把精心的制作捣个西巴烂再下肚吧……星明没多想便自然一笑，他不是挑剔的人，反而是因为自家人用餐竟这么讲究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嗯。”季母见他笑了便也柔和的笑了笑，眼光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之意，甚至让人感觉会溢出整个眼眶。她不断的朝他碗里夹菜，星明碗里的菜堆的跟小山一样高，却是无奈，他心里记挂着夜夜，自然是没有胃口的，只挑了些爱吃的往嘴里送。

　　星明和他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过了五十的女人，难免会觉得寂寞，看见儿子当然会格外的开心，话也跟着多了起来，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就怕儿子在外面与公与私上有些什么不顺心的事。那一边易曦凡和季父低着头聊着最近的股市，季父说到精彩之处，易曦凡也不忘直点头附和。直到传来清脆的一记声响，打破了原有的模式。

　　“啊，对不起。”愈加连忙弯下身捡起不慎掉下的叉子，由于弯得太急额头撞上了桌角，发出好大一记声响，愈加困窘的捂着额头，接过佣人递来的干净的叉子，低着头，再也不敢看别人一致向着她的眼光。

　　“没撞疼吧？”季母绕过餐桌，示意愈加放手，这才看到那一下撞得不小，显了些淡红，恐怕第二天就会变青吧。愈加就是这样，身上经不起碰撞，特别是脚上，哪怕是跪着做些事情，也会把膝盖弄得青紫一片。

　　“妈，没事的。”愈加握住季母察看的手腕，腼腆的笑着。

　　“怎么没事呢，女孩子家，最忌讳脸上受些什么伤了，不漂亮的怎么办啊？”见愈加抓着自己的手腕，季母这才松开了些，知道愈加容易害羞也就不把关心表现得那么露骨了。这女孩，理应是季家亏欠了她的，季母自然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真的没关系的啦。”真的没关系的，就像当年一样，无论自己花费多少时间在美容着装上，像个小丑一样弄得自己不是自己，演了一出无谓的独角戏，却是依然得不到那个人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不被回应的感情，既然得不到，那么再漂亮还有什么用呢？不漂亮了倒好，只当是那个人不爱自己的理由，被伤的体无完肤，身上早就鲜血淋漓，还害怕什么呢？

　　“吃完饭让王嫂看看吧。”季家老爷看了眼他们婆媳俩，发话道。

　　“是的，爸爸。”愈加躬了躬身体，认真的回应着。她向来尊敬季父，与其说尊敬倒不如说敬畏，季家老爷向来不拘言笑，在外人眼里是一个严父的形象，家里人对他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只字不驳，其中多少也有一点原由，想当年，季家老爷年仅十三便出来闯荡，什么苦没吃过，三十出头便功成名就，创建了自己的企业，叱嚓风云了数几十年，也就慢慢形成一股威严不容反驳的气势，到如今也虽老了，气势却也不失。

　　“吃完饭到我书房来吧。”这话是对星明说的，季父没有看着星明说话，所以后者还没反应过来，边上的易曦凡用手肘推了推他才应了季父的话。“曦凡有空多过来走走，我跟你爸也好久不见了。”对着外人季父倒是露出了一点笑容，眼角的皱纹也越发的明显，比起几年前，脸色也暗淡了不少，终究是老了，即便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可是包裹在外的皮囊始终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好！季叔开口那我可是要不辞辛劳得天天过来蹭饭吃了。”刚说完感觉身边被人瞟了一眼，又朝着那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看着季父又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星明一阵气恼，这小子什么时候嘴巴变得这么会哄人开心了。

　　星明这么想着，又不禁瞟向那个人，却正好撞见愈加观察着自己的视线，还没来得及向对方露出个笑容，愈加很快的低下头，紧抓着叉子剔着拼盘中的色拉。星明望着愈加，这个女孩，怯怯的样子也不知道让人看了怜惜，她依旧是她忘不了痛苦，好比她忘不了那个带给她痛苦的人。星明不禁有些懊恼，他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

　　吃完饭，佣人们利索的收拾了碗筷，季母也在一边帮忙，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原本大家闺秀一双细洁的手突然就喜欢做起家务来了，别人劝她别做也不听，就喜欢忙着忙那，这些反常的举止也是在那天形成的，季家老爷不说破，别人也就不敢提了。

　　“有对象了吧？没有的话，只有我来帮你物色了。”书房内，季父坐在书桌前，想拿些什么东西，顿了顿，正巧王嫂敲了门送来了红茶，不是原先的那套器具，这套带了些欧洲宫廷的风格，星明知道他爸有收集陶瓷杯的兴趣，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命人拿出来用，本来嘛，欣赏虽也是一种价值，可是再贵重的东西只摆着观赏也倒是浪费了自身的价值了。

　　“我已经有了深爱的人，不过我打算再过些时间带回来。”倒是没料到他爸竟然单刀直入的切入主题，说话绕弯子也不是他的作风，这样倒好，省下不少麻烦，星明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只是担心夜夜，夜夜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背景的人交往，告诉他的话不会吓的逃跑吧，就算逃跑，他也会抓着他，让他摆脱不了自己。星明又一次被自己的设想逗笑了。他爸倒是没料到有这样的答案，他当是星明不想结婚而随便扯的慌，见他笑得一脸幸福的样子是骗不了人的，季父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行家，于是便也深信了。

　　“时机成熟了就带回家来看看。”若有所思得抿了一口红茶，口中残留了些茶香去了些咸味，季父总是闲厨房烧菜味道过重，清淡一点的总归对胃好点。

　　书房的窗是对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的，星明看着窗外，什么也没说，恐怕他爸知道他爱上一个男人的话再也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喝着茶了吧……

　　“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季父要的答案已经很明显，只能等接下来的发展了，喝完了茶，他便闭目养神，不再理会房间里的人。

　　“那我走了。”简短的对话很快就结束对两个人都好，这对父子脾性都佑，真有什么争执谁也不肯让谁。昏暗的书房光线并不充裕，半天得不到回答，星明疑惑，弯下腰，他爸显然已经睡着了，疲惫成这样，竟也不等他走了就睡着了。他拿过躺椅上的毯子，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