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干璐

37、谣

　　等过了夏末，等过了初秋，然后是隆冬，第二年寒春料峭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有秦岭的天堑，北方弥漫的硝烟没有漫到汉中这座有些江南水韵的古城，不知京城一带战况的惨烈，汉中城里仍然有着悠闲时光，只是偶尔也有京城的大事传来茶肆，让文人雅士贩夫走卒相互抨击时政，也会使汉中的空气沾染上硝烟的气味。
　　我在这儿等着，安静的，如道寂临走时所说。虽然身处深宅大院，但通过弟弟的传达，我比外面的人更能得知真实的时局情况。
　　战争并没有大范围的扩大，对于皇位的争夺更多限于朝堂势力的角力和官员派系之间的争夺，只有在京城周围爆发了小规模的巷战，以控制京城的形势。
　　在华丽的寝宫里等着登基的皇太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势单力薄的六皇子突然间重兵在握，本来就观望形势的文官们也纷纷临阵倒戈的，在皇上咽气的前几个时辰，六皇子的呼声终于超过皇太子，而已经神志不清的皇上也无力扭转形势了。
　　即使手握皇上传位的诏书，即使有母系氏族的鼎力支持，这个素来狂妄嚣张的皇太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从来没有意识过凶险的登基之路，自己竟莫名输了。
　　在自己华丽的寝宫里，他用身边的佩剑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站在他的宫门外，默许这一切都发生。
　　这就是政治，这就是权力，它容不下任何东西，甚至是亲情。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手上没有剑，却沾满了血。我感到落寞，却不悲伤，甚至带着一丝欣喜。我知道这是罪恶，可是一如我的自私。
　　我知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的赌局赢了。所以，我的家族保住了，他们甚至得到了天下商贾都为之艳羡的权利；我的丈夫回来了，而我想为他生个孩子。
　　这是这半年来我想得最多的事情，家里应该更热闹一些。
　　想起这，我的脸又不自觉得红了，即使这空无一人。
　　身子稍稍往湖中一探，想更看清自己的模样。湖水晃荡，自己的气色还算不错，只是穿着的淡薄了一些，头发也没有好好梳，只随便挽了个髻，插着一串串连的珍珠，低头时，珠链发出轻微的声响晃到眼前。
　　我应该再有精神些，我如是对自己说，道寂最近应该要回来了，我想让他看到最好的一面。
　　一阵风吹来，吹皱了一波池水。印着容颜的一方碧水也不再平静，甚至有些看不清倒影。
　　是我眼花吗？那个花掉的倒影里不再只有我，一张魂牵梦绕的容颜出现在我的旁边，那是……我仔细确定着是否是幻觉，只是一声轻笑肯定了我的答案。
　　我猛地回过身，是他，他站在我身后对着我笑。一路风尘，似乎连战时的盔甲都来不及卸下，我一下子红了眼眶。

　　洗漱完毕，道寂穿着我新给他缝制的藏青色长衫走出来，一身清爽，感觉比想象中的更加好看。可是，却总觉得缺了一丝味道，刚才那个穿着战甲的道寂，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吧。
　　“这真的是你做的？”他看看袖口上的暗纹，口气有些不相信。
　　“你喜欢吗？”站在他面前为他整理衣服，把皱褶抹平，感觉他肌肤的温度。
　　“喜欢。”他笑得很开心，无论怎样他都在讨我欢心。
　　“可是，我觉得不适合你。”我说的有些遗憾，又有些伤心，毕竟这是我很久的心血。
　　“呃……可能如果把这些绣纹拿掉会更好些。”他把袖子伸到我面前，有些孩子气。果然，他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那些我绣了好久。”我装得有些委屈。
　　听到我这样说，他自觉说错了话，急忙改口，“不，不，我觉得它们很好看，很适合我。”
　　听到这，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可是，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适合。我觉得你更适合穿着军装。”
　　他看着我，不太明白我要说什么。
　　我看着他，把话说得更明白，“我会支持你所选择的，也愿意追随你到天涯。”
　　看着他仍不太确定的眼神，我不得不再叹口气，完全抛弃女儿家的矜持，“我了解了一些关于漠北的情况，我很好奇，很想去看看。”我一口气说完，不敢再看道寂。这已经是我的最大极限了，如果他再不明白我也没有办法了。
　　不过，幸好最终道寂还是听懂了我要说的，只是带着确认问了一句，“真的吗？”
　　我用力点头，从没这么肯定过。
　　我知道，只要我愿意，他会放弃他辛苦得来的一切，陪我呆在这里，从事他不擅长的工作，过他不喜欢的生活。
　　可是，我知道，他的天空在哪里，而我的天空也在那里。

　　“你真的不去送吗？”
　　“不了，我去了，也许只是徒增她的幻想，她需要彻底的失望。”他喝着凉茶，坐在房里并不打算动。
　　我不说话，他说的是对的。可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真的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放弃，连最后的送行都不肯。道寂的冷情让我心都有些冷了。
　　“好吧。”我无奈的妥协，也许这对小銮来说才是最好的。
　　走到门口，小銮已经等在那。她不停的朝我身后张望，却见不到相见的身影。我走到身边，她才彻底的放弃，低着头转回来，没有眼泪，却红了眼眶，让我更加于心不忍。
　　她为什么不哭呢？也许那样我会好受些。
　　可是她站在那里，眼睛望着远方，牙齿咬着下唇，就是倔强的让眼泪落下来。
　　良久，她才开口，“我走了。”
　　向马车走去的身影再也没有回头。
　　当马车终于消失于视野，我才转身进门，跨进门槛的瞬间，我对旁说，“她已经走了。”
　　道寂终于从阴影里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