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水里》清尤Lyn

4、鱼在水里（4）

　　夏天过去了，秋天却迟迟不来。
　　九月的昼夜温差大概有十度，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半了。夜晚的风有点凉，我突然想起前几天看到清歌在白纸上写下的那句话。
　　我的建筑图纸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因此公司的一个外出学习一年的机会落到了我头上。带我的组长是我大学的师兄，悄悄告诉我这次学习回来后不出一年就有升职的机会。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是一个好机会，可是我却不知道要怎么向清歌开口。她一定会让我去，她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可是她会偷偷难过，会好几天不吃饭。因此我今晚主动申请了加班。
　　一进门就看到清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概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灯，她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嘴巴微微张着眼睛有点肿。怎么了，我心里想着，走过去把她拥入怀里。“怎么了。”我拍拍她的后背，低头问她。
　　“卢照。”她扯着我的衣角，声音有点喑哑。
　　“嗯？在啊，怎么了。”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钻到我怀里哭了起来。
　　她已经知道了？不会吧。我把她扶到沙发上坐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断断续续的把话说清楚。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一下子也不清楚，清歌被调到了一座古城的分社做一年的特刊，这座古城面临被拆毁的危险，迅速崛起的现代化建筑正在一点点占据古城，杂志社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呼吁更多人关注对古城的保护，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清歌。“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啊，能锻炼能力，又能施展才华，还开阔眼界，不好吗。”我低声安慰她。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清歌的“不”字拖得很长很长，带着撒娇和憋屈。
　　“傻子，又不是要分开很久，就一年啊。”
　　“可是……啊啊一年有十二个月呢有三百六十五天呢有……”
　　“你继续说，有多少个小时多少秒？”
　　“卢照！”
　　“好啦，现在交通那么发达，我们不用翻山越岭也可以相见啊。”我觉得这句话好矫情，但是我猜清歌喜欢听。
　　“可是我这一年都吃不到你煮的粥了……还有芒果烩牛肉，红酒牛排……”她扳着手指断断续续地说。
　　“哦！你就吃吃吃！”我心下觉得好笑，这小傻子总是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吃的。大学四年异地恋，她总是给我发美食的照片，每次打电话问她为什么难过总是说想吃家里的菜……嘴上说着爱与美食不可辜负，有时候却怀疑她摆摆手说爱算什么，美食才是王道这样丧心病狂的话。
　　“可是……卢照……我真的很难过。”
　　我只好抱住她轻轻爱抚她的背，她的头发上有海洋的味道，仿佛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一片汪洋，纯粹如她。客厅突然安静了下来，若不是怀里的人还在不停地颤抖，我差点以为时间要静止在这里。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少个这样安静的夜晚呢，整个房间里只有我画图时笔尖划过白纸的声音，还有清歌敲打键盘的声音，我们的呼吸在空中相遇，摩擦，纠缠，悄无声息地进行一场平淡的舞会，夜晚我们相拥而眠，醒来的时候可以沐浴到清凉的晨风，吵架也会和好，伤心也会过去，如今要和这样的日子告别一年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突然有些伤感，把头埋到她的颈窝里蹭她。
　　“清歌。”不知过了多久，以为她要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轻轻叫她。
　　“嗯？”
　　“我也要去外地学习一年了。”我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清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我，“啊……”她微微张口，“什么意思啊。”过了一会儿，她问我。
　　“就是上次那个图纸画得很好，公司把学习的名额给了我。”
　　“那很好啊！我们卢照就是很厉害！”她笑了笑，还给我鼓掌。
　　小傻子，我就知道她会这样。
　　“舍得我走吗？”我摸摸她的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她我总是很为我开心。
　　“不舍得啊，可是对你好啊，那就去吧。”
　　“那你也要去喔。”
　　“我当然去啦！我不会想你的，吃饭吃饭，饿死我了。”清歌擦擦眼泪站起来，走到了厨房里。
　　又不吃饭，我跟到厨房里看她，她又低着头擦眼泪。
　　“我们出去吃大餐咯！”我从身后把她抱起来，假装很开心地说。
　　“好！走咯！”她也假装很开心地回应我。
　　我们都有了三天的假期，同一天离开。这三天我陪她去了附近一个欧洲小镇，就是走走看看，吃当地的菜，也不怎么闹腾。临走前那天晚上我们从当地的电影院走出来，清歌的步子迈得格外的小，挽着我的手说，“你知道吗，大一的时候，晚上我从图书馆走出来给你打电话，我说走到寝室我就会挂电话，可是我们后来说了半个小时，我也没挂。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当然知道啊，我记得这件事，我当时想肯定是清歌走到了寝室但是不愿意挂电话，我也没戳穿她。但还没等我把答案说出来，清歌又说，“因为当时我走得很慢很慢，十分钟的路我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小时。”
　　“傻子。”我侧过脸亲亲她。
　　从电影院到我们住的地方并不算太远，我们一起走过一条更远的路，那大概是高二的夏天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清歌带我去一家她新发现的意式餐厅，她自小娇惯，吃不惯饭堂里的牛肉，硬要去吃那家的牛肉，可是到了点菜的时候，她却一直在纠结要吃咖喱牛肉饭还是糖醋排骨饭，最后是她点了牛肉饭，我点了排骨饭，然后我把我一半的排骨都给了她。回来的路上没等到车，清歌吃饱了什么都很开心，闹着说要走路回去。那天晚上第一次听到了她小时候的故事，一路上都是我们的笑声。但是快到学校的时候清歌突然哭了。那是我第一次面对哭得那么伤心的女孩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急急忙忙搂着她的肩膀帮她擦眼泪。“以后就没有了。”她哭着说。我心里一抽，握了握她的肩膀，我还记得那天她穿一件白色外套，在微凉的风中有点纤弱。
　　“等我好吗。”我说。
　　那时候我们喜欢看《龙族》，“有些路你和某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你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让人舍不得迈开脚步。”我们大概属于后者吧。
　　回到酒店后清歌心情很低落，闹着脾气不愿去洗澡，哄了好久才磨磨蹭蹭走进浴室。晚上两个人躺在大床上，用手机看了一会儿动漫，我突然感到手臂上一凉。“你哭了。”我转头看她。“才没有。”她不承认。“那这个是你流的口水吗。”我指着床单上的一滩水渍，故意笑着大声问她。“讨厌啊你。”清歌扑过来打我，眼泪却流得更汹涌了。“你都不在我身边了。”她扑在我怀里哭着说。傻姑娘，我一直在啊。我低下头亲亲她的头发。
　　“清歌，这一年我不在你身边了，要照顾好自己。”我一张嘴，说出的却是这样老套的话。
　　“我不听。”
　　“在古城好好努力，写更多好的文章，去拥抱你喜欢的，该吃就吃，要为了竞选文字总监做准备，你的梦想，我一直在看着啊。”这些话我很少对清歌说，毕竟我们在一起很少有正经的时候。
　　“嗯。”清歌在我怀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回应。
　　“不要把我当做你生活的全部，要以自己为重。”
　　“嗯。”
　　……
　　“你真是自恋。”过了一会儿，清歌无情地说，“其实你没有那么重要啦该干嘛干嘛去有了外遇也没关系啦。”
　　“哦！那是谁之前说觉得自己很依赖我。”
　　“你啊。”清歌毫不犹豫地说。
　　“哦！”我掐她的脸。
　　“可是我就是很喜欢你啊卢照卢照卢照。”清歌总是喜欢这样连着叫我的名字好几次，每次我说在呢怎么了，她就会说没事随便叫叫你。和清歌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对我的喜欢，甚至爱？说起爱来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矫情，清歌也很少在口头上说爱我，但是怎么说，两个人生活变得很平淡，就像鱼和水的关系一样，很平常，但是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
　　“卢照……”清歌的尾音拐了三个弯，像童年夏天的棉花糖，黏黏的，在嘴里融化的那一刻却异常开心。我低下头捧起她的脸吻她，她很听话地凑上来，我甚至可以用手感受到她脸上的表情，先是小脸皱成一块抹布，然后才慢慢被我抚平。傻子，多希望能永远暖暖地把你抱在怀里。
　　去机场的路上清歌的心情很复杂，一会儿说要是堵车就好了，一会儿又说不行要是堵车就赶不上飞机了。我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叫她傻子。终究是要面对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希望她能坚强，我更希望可以一辈子护着她。
　　到了机场办理完所有的手续，坐在候机大厅里清歌闷闷不乐地趴在我的肩膀上，小丫头又不开心了。“怎么了。”我明知故问，但她没有说话。“要记得昨晚我和你说的话。”我握紧她的手，她闷闷地点了点头，没看我。我无奈地探过身子去抱紧她，“我要上飞机啦。”我晃晃手里的登机牌。她把我送到登机口，就一直远远地看着我走向舱门，“卢照！”快走到舱门时我听到她脆脆的声音，一转身却看到她在低头擦眼泪。大概是发现了我回头，她笑着朝我挥挥手，我点点头，走进了舱门。
　　找到座位放好东西后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傻子，哭鼻子啦？”
　　“卢照，你的语气好温柔哦。”清歌闪烁其词道。
　　最后简简单单嘱咐了几句，清歌说卢照你一定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啊。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不断冲击着脑海里清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空姐甜美的嗓音，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乘客悄声的交谈声，都一起融进了空中飞行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