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骷髅回坟

1、楔子

　　朔风凛凛卷起细雪纷飞，幽深的林子中百树萧疏。

　　一行人骑着马匹沿着被雪覆盖的小径中急急奔走，马蹄奔驰踏雪碎，震得压枝的寒雪也簌簌而下。

　　宇都地处南方，即便落雪也鲜有今年这般大雪，都城错落有致的房屋群，迂回交错的街道皆铺上了一层如云白雪，素致无垠。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罕见大雪令百姓们为来年丰收欢悦。而今日除夕更是喜庆，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大街小巷的爆竹声不息，小舍庭院溢出了欢声笑语。

　　而此时的平成王府却是一片昏暗，睿思院中更无灯火。

　　掌灯侍女向福伯福身，驻立庭院踯躅不前。

　　“福总管，您看这……”侍女望着福伯又看看手中灯火，不知此刻该不该进去为王爷掌灯。

　　福伯接过侍女手中灯火，让侍女退了下，他望了一眼漆黑的主屋，思虑一番后还是入屋将屋内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黑暗的屋子亮堂了起来，中堂檀木桌椅上悬着一副春景河山图，两联落字：一年春为首，百事国为先。福伯垂眼，安晟依然坐在檀木椅上，姿势未变分毫如入定一般，他轻叹了口气，本想问是否需要用膳，随后却又作罢，轻步退出主屋。

　　安晟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眼前灯影摇曳竟映出那女子，青丝玉颜，红衣依旧。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曾一起起誓要相伴终身，此刻看来不过是谎言是天大的笑话。

　　安晟心潮暗涌，终是痛苦的闭上了眼。

　　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身着铠甲的将士们眉头深锁满面愁容入了屋内，向安晟单膝跪地行礼，语气焦急道：“王爷！”

　　安晟迟缓的将目光转向跪地的将士们身上，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报。”

　　将士双手抱拳严肃道：“王妃带着四王子已出迟关，怕是要出夏国国境了，是否增派人手去追？”

　　安晟颔首脸上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感，他沙哑着声音缓缓而平淡道：“别追了。”

　　“王爷？”这话让将士们十分不解，他们惊讶的望着安晟，没有接令。

　　“让他们走。”安晟再次强调道。

　　“可，可王妃盗了军图……”将士们依然不解，只是望着安晟，仿佛还要确认这话确实是从王爷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安晟向来说一不二，将士们的反应让本就心烦意乱的他十分恼怒，他狠拍了下桌案霍然站起呵斥道：“本王命你们不要追了，放他们走！一切后果由我安晟一己承担！”

　　将士们被唬了一跳，回过神来这才犹豫的领命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沉静下来，只有灯芯默燃，烛泪滴落。

　　安晟平复着激动的情绪，最后竟是凄然长笑，直到笑得声嘶力竭他才恍惝坐下，无力的埋下头，黑暗隐去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肩膀依然因为不止的笑而抖动着。

　　林中奔驰的人马停了下来，没日没夜的奔走，邙城已在不远处了，入了邙城便能安全了。可马匹能换，人却不能不吃不喝。想着他们轻装简从，逃的时候也并不明显，待安晟反应过来再命人追来应是追不上了，所以邵可微令大伙停顿休整片刻再出发。

　　木义云上前凝望着邵可微怀中粉嫩的奶娃子，迟疑不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装了羊奶的精致小水囊递给了邵可微。

　　邵可微接过水囊道：“谢谢。”

　　木义云一惊：“公主说的什么话，这些都是属下应该的。”

　　邵可微拔开木塞，将羊奶小口的喂给怀中的婴儿，眼中怜惜之情溢于表，面上的慈爱更是如冬日的温暖阳光。她转而看向木义云微笑道：“深入夏国本就冒险，我执意带孩子走，你未反对，我还是感谢的。”

　　木义云牵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笑容道：“公主言重了，只要公主想，我木义云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邵可微笑着点点头，将目光再次落回怀中小人儿的身上，她伸出食指逗弄着婴儿的小脸蛋，逗得怀中小人儿眉眼弯弯，咧着嘴笑十分可爱。

　　“公主，我们该启程了。”木义云不忍心打扰这对温情中的母子却还是必须出言提醒，即使安晟的追兵离他们还有距离，但他们只要未出夏国国境就还未安全。

　　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嘶鸣长啸声，木义云惊愕失色，其他将士也戒备了起来。他们得手后逃得隐秘，即使安晟快马加鞭的追也未必能追得上，那么谁会在这林子里？

　　邵可微站起身，秀眉紧蹙，抱紧怀中的孩子翻身上了马道：“走！”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一个骑着枣棕骏马，手持大刀，身着重甲的将军从一侧驱马而出，拦去了邵可微的去路。这人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却不沧桑，眉浓而齐，双目神采奕奕，鬓角虽夹杂着白丝却仍有大将风范。

　　邵可微冷冷的瞪着眼前的拦路之人，握着缰绳的指节泛白：“李大将军，别来无恙。”

　　李立忠在马上向邵可微作揖却没有了那份尊重，他亦是冷言道：“王妃还是与我一同回去罢，免得落得个叛国之罪。”

　　邵可微好笑：“叛国？”

　　李立忠微仰下颌，捋了下胡须道：“王妃既嫁平成王便是王爷之妻夏国之子。”

　　木义云用八棱锏指着李立忠道：“什么夏国之子，我公主乃燕国人，老匹夫你莫要胡编乱造，速速让开，让我等过去。难不成你想以一人之力挑战我们十数人？”

　　李立忠呵呵的笑了两声道：“早就听闻燕国景苒公主武功了得，一手银枪耍得出神入化不让须眉，老夫若是一人与你们相斗，定无胜算。只是这林子早已被我军包围……”李立忠看了一眼邵可微怀里的婴儿颇有深意道：“诸位不如先跟老夫回去？”

　　邵可微紧了紧怀中的孩子，李立忠半生沙场，比她更清楚厮杀中带着一个不足半岁的孩子是非常致命的，这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弱点展露在敌人面前。

　　夏国国境在即，出了这林子便能直奔燕国邙城，怎甘被困于此，木义云怒不可遏：“你！”

　　“王妃若是执意，伤了四王子怎可好？”李立忠冷淡而有礼道。

　　邵可微闻言却是沉默。

　　寒风中，双方人马紧张的驻立对望，静止的画面中只有马匹和人呼出的热气，一现一息。

　　良久的沉默木义云更是着急，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公主还回去……不，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若是回去，那等待公主的就是万劫不复！

　　他心神不宁的望着邵可微。公主，这李立忠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待士兵赶到了就真的再无机会回燕国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当机不断怎是你的作风呢？他回首巡视了一遍身后的跟着他来夏国接应公主的将士们，又深望了一眼邵可微怀里的孩子，紧紧握着八棱锏的手青筋突起终是下定了决心，他大声提醒道：“公主，莫要犹豫了，你忘了苏公子吗！”

　　邵可微大睁双目瞳孔倏的一缩，仿佛是忆起了什么失神片刻后，她缓缓低下头，怔愣的望着怀中那个惹人怜爱的儿子，眼中分明是浓重的不舍。她知道，只要包围林子的士兵未将范围缩小，他们完全可以放手一搏冲出包围。一旦踏出这片林子，他们就都安全了，可是……

　　她用拇指指腹描绘着那小小人儿的眉目，这眉这眼真是像极了自己，不知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邵可微眼含莹泪，她微微一笑中却带着苍凉的悲伤，她轻轻蹭着孩子的脸柔声道：“懿儿，娘亲心中还记挂着一个人，还不能死，若带着你，也许大家都走不了。娘在夏国犯的是重罪……若是将来还能有机会，愿用一切偿于你。”

　　“对不起，是娘亲自私了。”

　　她依依惜别的亲吻着怀中儿子的额头，任泪水夺眶而出。下一刻她将怀中的孩子狠狠地抛向空中，满目决绝，挥鞭策马大声呵道：“驾！”

　　李立忠大惊失色，他脚踏马鞍飞身接下了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落地再回望，邵可微已经驾马越过了他，朝燕国方向急驰而去。李立忠皱着眉头望着怀中婴儿，经历此番竟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纯净的黑眸子望着他，不知悲喜。

　　林中寒风伴着纷飞的雪花愈来愈猛，狂啸怒号，如发狂了一般吹得林中枝树摇摆不定，枝头的霜雪也被整块的抖落在地。

　　只是那风声听起来竟像一阵阵凄苦的哀鸣。

　　李立忠用手支起披风，为怀中的婴儿遮去风雪。

　　许久，只闻一声长叹：“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