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覆水倾墨

6、第六章

　　沈夜终究没有赶他离开。
　　谢衣也终于换了暖和一些的地方，随沈夜一起窝在闲置许久的偃甲房中。
　　“沈兄这里居然有偃甲房？”谢衣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摆放整齐的屋子，“阁下会偃术？”
　　“会一些。”沈夜总算有点主人的模样，催动偃甲小炉温起了酒，“我这里没有茶，清酒倒有一些，喝么？”
　　“金风玉露？”谢衣回头。
　　沈夜摇头，一边盯着炉中的火一边说：“这是用林中的野果酿的一些果酒，酒味较淡，夜里喝了可以暖暖身子。你方才在地上躺了许久，想必凉得很。”
　　“沈兄很是体贴。”谢衣微微打趣，不等沈夜说上两句，便抱着材料和工具朝里走去，“在下可以四处看看沈兄的房子吗？”
　　“随意。”沈夜回了一句，走到屋外撑开结界，寒气便被抵挡在屋外。
　　重新进入偃甲房内，谢衣已经开始对着他做出的那些偃甲低头研究，好在他也知道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不敢乱动。
　　谢衣举起手里一枚深褐色的木制偃甲，偃甲上有他不认识的古老花纹，谢衣似乎在龙兵屿的祭司服上看到过类似的纹样——此地特有的花纹？见沈夜回来了，便回头问他：“沈兄，这是作何用途的？”
　　沈夜走过去，看了眼，解释道：“这是一把刀的刀柄，闲暇时随手做的。”
　　谢衣仔细端详，果然可以将手握在木柄上，偃甲底部有长方形的凹槽，正好可以用来插一柄长刀。他摸着凹槽，奇怪：“咦？怎么没有刀？”
　　“无人可杀，安上刀做什么。”沈夜看他一直把玩着，挑眉，“怎么，你喜欢？”
　　谢衣眨眨眼：“沈兄愿意割爱？”
　　“想要便送你，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沈夜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却还是补充道，“不过我这里没有刀，你想用，自己找人铸把刀安上去。”
　　“好。”谢衣将刀柄收下，“多谢沈兄。”
　　沈夜一边给他讲解各个偃甲的用途，一边听他提问，谢衣对偃甲材料和制造方法有独到的见解，许多时候比沈夜使用的效果还要好些。沈夜看他如此痴迷偃术，便大方地将他从林中搜集来的材料属性一一讲给他听。
　　谢衣按照他的描述，拿开了部分不适合做偃甲材料的木条和石块，留下的部分便有些不够用了。
　　正准备出去再捡一些回来，被沈夜拦下：“我这里有，自取即可。”
　　谢衣四下看了一圈，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些零散着堆放的材料。
　　他惊喜之余不免有些担心：“沈兄是否另有用途？”
　　“没有，我已经许久不来这里了。”
　　谢衣这才放心过去挑挑拣拣。
　　酒温好了，沈夜一边斟酒一边问：“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哈，秘密。”谢衣眨眨眼，“做好后沈兄便知道了。”
　　沈夜并不是真的好奇，将酒杯放在一边，叮嘱他一声便自顾自地翻了本书来看。
　　偃甲房内安静下来，却有别于平时的单调沉闷，角落里总是传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某人在敲敲打打，拆解组装。
　　沈夜一开始颇不习惯，听得久了，已经可以专注于看书了。
　　一时间，木石碰撞声、工具敲打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酒香，烛光融融，两人专心地做着各自的事情，仿佛已是多年的习惯。
　　入暮夜深，烛心燃尽。
　　房间霎时暗下来。
　　沈夜回神，放下书卷，起身准备从窗前的架子上取几根蜡烛下来，脚步声在屋内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手刚碰到架子，一只手便按住了他的手背，谢衣的声音在耳后清晰响起：“且慢。”
　　沈夜及时收住手中结印，微微侧首：“怎么？”
　　“有个礼物要送你。”谢衣轻笑一声，将一个东西塞入他手心。
　　沈夜感觉到一个圆柱形的木制品在掌中沉甸甸地垂着，他一边摸着一边问：“是什么？”
　　谢衣没有拉开距离，笑吟吟的声音在耳侧不疾不徐地响起：“阁下猜猜看？”
　　沈夜觉得耳后有些痒，微微侧开脸，双手在黑暗中摩挲着谢衣给他的东西。
　　上方圆柱形，柱口有金属包边，似乎雕刻着简单的纹饰，柱形下弧度弯曲光滑，似乎是个瓶子？底部是一个浅口的圆柱形底座，依然有金属包边，底端中央印刻着一枚纹章。沈夜晃了晃，内里中空，有木石相击的咚咚声，他这才发现，瓶颈似乎还挂着一串绳子，绳尾串着什么石头……
　　“是……水壶？”沈夜猜测。
　　“相去不远。”谢衣解释道，“是偃甲酒壶，可借偃术存上几坛好酒。沈兄这里有佳酿良辰，怎可无随身携带的酒具？若是走到山河壮阔处想饮一杯，却无酒助兴，岂不可惜？”
　　“走到山河壮阔处？”沈夜重复了一声，冷淡道，“我从未出过龙兵屿，亦无心去看外面的世界。”
　　“哎？”谢衣惊讶，“这是为何？”
　　沈夜沉默了许久，手指缓慢地滑过壶口的软木塞，只说了一句话：“故里心归处，他乡是别年。”
　　这次不作声的反倒成了谢衣。
　　龙兵屿是沈夜的故乡，外面盛世锦绣，终究比不过他屋外的几株草木。
　　他也是此时也忆起，纵使千山踏遍，万水横渡，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沈夜点燃一支蜡烛，手指轻点，空中一划，屋内各角的烛光便依次亮起，燃烧的小火苗自谢衣眼前飞过时，急促地闪了一下，映得他眼中也有亮光明明灭灭。
　　“想到什么？”沈夜随口问了他一句，目光却落在谢衣送他的偃甲酒壶上。
　　壶身是用几块不同的木头雕刻而成，乌黑、深褐、浅褐几种不同颜色的木块被雕刻成不规则形状，每个形状呈现不同的形态，然而不知谢衣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些形态各异的木块拼接成壶身，木块连接处竟然摸不出缝隙的痕迹。
　　壶口和壶底镶嵌了一圈浅金色的金属片，不知是何材质，蜿蜒的藤蔓浮雕交缠其上，壶口系着一条褚红与乳白相间的编织布绳，绳尾打结处坠了两颗南红玛瑙，软木塞中央嵌了颗青金石。
　　沈夜打开软木塞，壶内似乎是其他材质……
　　“喜欢么？”谢衣问。
　　沈夜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问：“你说这是偃甲酒壶，内里有何机关？”
　　谢衣将酒壶拿来，拔开软木塞，故作神秘地绕到小酒炉旁，指着旁边大半坛酒问：“可否将这酒换入壶中？”
　　“请便。”
　　谢衣摘掉酒盖，将坛子里的酒倒入壶中。
　　霎时，酒香满溢。
　　奇怪的是，只有酒坛五分之一大小的酒壶却似乎怎么也灌不满，直至酒坛已空，那酒壶却似乎还有空间。
　　沈夜挑眉：“偃术？”
　　谢衣微微一笑：“偃术加一点点法术。如何？”
　　沈夜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似乎对此颇为赞赏，将酒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他对偃术也稍有涉猎，却一时想不明白谢衣是如何做到的。
　　谢衣却忽然换了话题：“你方才问我，想到了什么。”
　　“嗯？”沈夜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衣却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有几分怅然：“我在想，这秀丽山河走遍，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一个并肩看景的人。”
　　沈夜骤然回眸，便见他眼中——山岚风雪，星河日月。
　　沈夜第一次，不知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