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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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将要过去了，最后一拨菊花正开的茂盛，萨仁平日也不做些什么，厨房里捣鼓捣鼓，花园里转悠转悠。
“公主，听闻村里有条深水河，还能钓鱼呢。”
琪琪格说话的时候满脸向往，看的萨仁也手痒，眼冒精光，主仆二人悄悄瞅了眼收拾走廊的韩嬷嬷，彼此使了个眼神，跟小仓鼠似的踮着脚走了。
正打算来串门的黎玉檀远远看着两人偷偷摸摸的离开，思索片刻，就跟了过去。
“公主，咱们没有鱼竿啊。”
“笨蛋，村子里这么多人，借呗。”
平沙村的村民，继承先帝遗志，自小习武，与世隔绝，民风也是更为淳厚，萨仁绽放大大的笑脸，首个拜访的民家就爽快了借给她们，好在两人在吃喝玩乐上天赋异禀，稍稍听下就懂得怎么用。
蒙古游牧民族很少看见河流湖泊，直到如白炼般美丽的深水河缓缓流淌在面前，禁不住发出感慨。
黎玉檀在后面看的冷笑，身为皇上唯一带出宫的妃子，成日乡野小娃那些玩闹的把戏，看书也看些令人羞红了脸的情爱话本，这种女人，日后如何母仪天下？
她步态高雅的走出去，发髻上咱的流苏簪玎珰作响，摇曳生姿，萨仁闻声回头，只能从心里认同她的美丽，尽管两人的气场不太融洽，但也掩饰不了她大家闺秀的气质令人向往。
“娘娘来钓鱼？”
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人无法心生好感，萨仁自小见了太多这种笑里藏刀的人，心里也不自觉的有些防范，只是微微颌首，“我曾说过，时局动荡，尊称就免了吧。”
冬季来临之前，鱼虾为冬眠填饱肚子，正是最肥美的时期，萨仁还是头次尝试垂钓，心无旁骛的等在河边，昏昏欲睡。
传闻洛不惟这个人，前半生过得就像圣人，自制力强大到难以置信，对于女人向来不闻不问，唯独对于巴萨仁，当初登基，最先的要求，就是和巴亚和亲，不计代价。
蒙族公主十六岁的年纪嫁入齐商为妃，受尽皇帝恩宠，为她专门修建海宴宫，赐汉名，戚氏谋权篡位，端贵妃与之串通，琪妃深居简出，贤妃出宫回家，其余那些才人就更不必提起。
让他愿意费心思，带在身边的女人，到头来就只有巴萨仁。
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参加秋猎，还不是皇帝的洛不惟弯弓射大雕，箭无虚发，意气风发，当年大家都猜测，禹王才会是皇位的继承人，于是她艳羡之外，从未想着能嫁给他。
直至今日，悔不当初。
身边坐了个心怀鬼胎的女人，萨仁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一边观察鱼漂，一边还要注意黎玉檀的动静，至于琪琪格……
那边抓蝴蝶的小姑娘，她能当做不认识吗。
“夫人来到中原之后，可有些不习惯的？”
萨仁觉得，自己要讲礼貌，但是又怕说话的声音会把上钩的鱼儿给吓跑，偏头想了会儿，单回了一个字，“嗯。”
生生给黎玉檀噎了个半死。
“咳咳，那，具体是什么不习惯呢，不若跟玉檀讲讲，或许可以帮助一二。”
萨仁觉得有点烦，她身边有嬷嬷有丫鬟，还有徐月娥和戚文琪，轮得到她来帮忙？只是顾念虽不在皇宫也不能失了身份，省的日后给人落了话把，只能悻悻的回答，“人有不同吧，自从嫁过来，倒见了不少虚与委蛇的人，心累。”
虚与委蛇？
脚心想想，也知道她暗指谁。
狠狠的捏住帕子，脸上还得保持得体的微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尴尬的点了点头，“这样啊。”却也没有下文，只是不断望着西边的方向，人怎么还不来。
“你在等我夫君啊。”
惊到她心头的话音响起，鱼漂正好往下面沉，萨仁费劲的往上拉着嘴上却不留情面，“我知道你想耍手段，比如深情的牵住我的手，等夫君来了，就装作争吵的样子，然后掉进河里，让人误以为我心狠手辣？”
“我……我没有。”
弱弱的语气出卖了她的内心，紧握的拳头，手背青筋爆起，怎么可能，完全看穿她的想法，此时此刻，黎玉檀才清楚的意识到，巴萨仁根本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鱼在半路跑了，空荡荡的鱼竿悬在河面，萨仁面无表情的继续收杆，黎玉檀的目的太明显，比如前些日子的假哭，比如今天的偶然相遇和没话找话。
洛不惟处理完公事，总会来看看萨仁，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实，黎玉檀凭借他父亲的消息，把握好相遇的时间，一步一步完成计划，其实很容易。
这样明显精心谋划的局，韩嬷嬷早就提醒过，巴萨仁也不傻，不懂情事但懂政事，互为相通，自然洞悉她想取代自己的贪心。
“别痴心妄想了。就算不是我，也还会有别人，总之不是你。”
那语气就像在阐述今天三餐吃什么似的稀松平常，却句句剜心，她根本就不给别人陷害的机会，凭着直觉，快人快语，哪怕错了也无所谓，这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你的把戏太顽劣，就算今日我上当受骗了，你当洛不惟能坐上皇位统领三军，凭的是运气？”钓上鱼儿，再次将鱼竿甩回河里，潺潺流水在夕阳下波光潋滟，“你自诩优秀，总会嫁到好人家，至于这种不切实际的梦，还是别做了。”
明明是白天，从北方飞来的候鸟不甘寂寞的啼叫着，黎玉檀却觉得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骄傲的人有死穴，就是终于有天，清楚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优秀，甚至还会被人看扁。
她原本挺直的胸脯渐渐佝偻下去，这是被打击的表现，原本瞧不起的女子，三言两语将她说的溃不成军，当她是个笑话？她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熟读四书五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后成了笑话。
萨仁见她的脸色变化莫测，心里总有些不祥的预感，想着反正也钓不到鱼，还是早点回去接受韩嬷嬷的眼神攻击好了，于是利索的收了竿，转身就要离开。
落寞的身影被最后一点黄昏的日光拉的长长的，黎玉檀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上前想要拉住萨仁，祈求她别把今日的事说出去，却脚下踉跄，伸出的手狠狠推向了那纤细的背影。
河边本就多泥湿滑，萨仁没想到她会出手，身体没有防备，直直就翻进了河里。
“噗通”声响终于将留恋花丛的琪琪格唤的回神，刚才还在的公主消失无踪，水面泛着涟漪，想也直到是怎么回事，心惊的连话都喊不出来，三步一摔的冲到了河边。
萨仁不会凫水，掉下去的瞬间就慌了心神，手脚并用的扑腾着却是徒劳，腥咸的河水顺着鼻子嘴巴呛进喉咙，力气逐渐流失，人直直的往下面沉去。
意识丧失的那刻，她脑海中最先出现的人，是洛不惟。
岸上欲哭无泪的琪琪格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也不会水，黎玉檀也吓得僵住了，想着现在回村里喊人大概也来不及了，一时间头脑混乱不堪。
黑色的人影像风闪过，随着萨仁落水的地方也跳了下去，琪琪格这才看到了希望，屏住呼吸等待着，果然不过半刻钟，水面冒出洛不惟的脑袋，随着他上来，显出怀里昏迷的萨仁。
“公主！”
琪琪格腿软的跪在地上，捂着嘴巴哽咽，没人知道她有多自责，若是洛不惟没能及时赶来，怕是她也会跟着投河了。
来不及责怪任何人，洛不惟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人儿放下，双手使劲按压她的胸口，甚至无暇将头上的水草拿开，直到萨仁狠狠呛出几口水来才松了一口气。
吩咐琪琪格将她半托起来，洛不惟按了她的人中，却没什么明显效果，只能将她再抱起来，说道，“快去找大夫，我先抱她回屋。”
胡乱的抹了抹脸上蔓延的泪水，琪琪格点了点头，就飞快的往村里跑去，心心念念能早些来救公主。
从头至尾，都没人有心思来责怪黎玉檀，呆滞的望着他们远去，从未有过的狠毒心思浮上脑海。
如果巴萨仁再也醒不过来，自己是不是还有余地蒙混过关？
狭窄的农房里，被人从饭桌上薅起来的余大夫皱着眉头给萨仁把脉，良久不曾说话，每过一秒，洛不惟的心就缩进一些，脸色甚至开始灰败，早知今日，当年他就不该自私的把萨仁娶过来，受这种罪。
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呼吸是平稳的，但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
余大夫是禹王派过来，救人无数，堪称妙手回春，这次却没有了多大把握，按理说，溺水的人，把水呛出来，就再无大碍，顶多是伤风，但眼前这位，体温过高，意识模糊。
说是病了，反而更像老人说的，魇住了。
“怕是受了惊吓，又感染了风寒，老夫把脉之后，令夫人脉搏还是很平稳的，开些宁神驱寒的药，观察段时间吧。”
这番说辞含糊不清，但知道她并无生命危险，洛不惟的心就能放下一半了。
琪琪格拿了药单去抓药，面色平静的出了屋子，却在瞬间崩溃大哭，她不敢在萨仁面前哭，怕染晦气，心里的自责却不能削减一丝一毫，都是她，出了馊主意去钓鱼，还自顾自的玩着，给黎玉檀那个女人可趁之机。洁白的趴在被一双黝黑的手掌递过来，她抽抽搭搭的循着望过去，正是今早被她无辜瞪了的季潭，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透着些无辜，好似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心虚的接过帕子，小声的道了谢，琪琪格就拭着泪走了，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若是觉得愧疚，便尽心服侍吧。”
笨拙的安慰引的人脚下一滞，娇俏的脸凶巴巴的回头看他，气道，“我知道，不用你说。”
离开的脚步更快了些。
季潭苦笑，挺漂亮的说姑娘，怎么总是要咬人似的。
萨仁被照料的很好，洛不惟想着她也不会忍心责罚琪琪格，便也没迁怒于她，只是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听到黎玉檀这个名字，不由得迷了眼，黎老的女儿？
当务之急还是让萨仁赶紧醒过来，想必她介弱女子，要跑不了，洛不惟深邃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守着昏迷的人儿，“你放心，凡是敢伤害你的人，我定让他们付出百倍的代价。”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罪的黎玉檀还在屋里急的团团转，她的父亲须发皆白，为此叹息不止，是他考量不周，让自己的女儿闯了天大的篓子，谋害皇妃，这是杀头的罪名啊。
忠心耿耿的他，在这尴尬的职位一坐就是大半生，从未出过错，从未逾过举，却在教育子女上，输的一败涂地。
到时候，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得把女儿保下来，他苍老的脸掩不住的疲惫，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再不对，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还是要担起责任来。
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黎玉檀突然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爹，是女儿不孝，没能听劝，做了傻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让您替我累心了。”
黑夜的屋子里，抱头痛哭的父女俩。
远处的屋子里，沉睡不醒的巴萨仁。
眼前的场景是那样熟悉，她看见自己坐在蒙古包里，穿着红色的嫁衣，门外传来喝酒吃肉的痛快声音，正是布和坐上巴亚部落王位的的日子，萨仁想离开，她怕自己回到过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呢喃，是洛不惟！
他坐在自己身边，下巴冒出了胡茬，萨仁心疼的想过去抚摸，却轻轻穿透了他的身体。
她是死了吗？
然后会再次重生吗？
不同于大婚之夜果断的自杀，这次的巴萨仁，对死亡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不想离开洛不惟。
飘渺的灵魂漂浮在空中，漆黑的夜晚只风声。
她一定会回去，只要还有口气，就不会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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