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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山 ...

  •   在吏部尚书的府邸中,一袭红衣的花旦比着纤纤兰花指正对着名青衣小生浅笑。红衣花旦在青衣小生愣怔间已近身夺过他手中的水墨娟扇,纤白兰指在绢扇上沿着水墨画痕细细描画。远处青衣小生从淡白水袖中摸出一枝清艳桃花,两人对视许久,她低首温柔一笑,远山淡眉下描着红胭脂的眼梢更显多情,唯有其余几名丫鬟衣饰的戏子在低低吟唱春来雪消,闺阁女子早慕郎君,烟柳花桥上两人约在黄昏后。
      一袭白衣的清贵男子端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淡望着湖中戏台上的折子戏,“今日听闻尚书府甚为喧阗便前来一观,却原来是请了戏班子。”淡淡清音似山谷细石击入雪下冰溪,温文似水却隐有寒威。
      年轻的吏部尚书李文渊立在白衣公子身边却已被人以厚重的木枷锁桎梏住,但他的神情举止纹丝不动,似全然不知般恭敬的向王爷的位置低首躬身作揖。
      “日暮沉销不见君,伊人夜雨画秋情,柳窗红叶隔远山,安知沙场亡其生。”白衣公子听着戏曲音便不由的倚着雕着花鸟鱼兽的栏倾身去看湖中戏台,红衣戏子在不知何来的花雨间清舞着白绸水袖,低低吟唱着凄清的戏词,在别过身时青白的唇角曼出乌黑血液,隔着山石屏风,衣衫褴褛的青衣小生满面血雨风尘立在淡红桃影间。
      “李文渊你来世还是投入布衣农家。”言毕,白衣公子将手中的香木折扇展开,遗置在青石砌成的冷石桌上便径直离开了茶阁。
      李文渊这才抬眸,青石桌上一柄以娟秀字体题了苏轼诗词的淡白香扇,扇柄末处以红线系着勾月形的蓝田玉石坠。
      年轻的吏部尚书面白如纸的缓缓伸手去触碰那柄冰冷华美的香扇,厚重的木枷锁将他与香扇的咫尺距离隔如天涯之距。
      两行清泪染湿了象征权位的绯色官服,两名蓝衣侍卫在他即将触及扇柄时以剑拦住了他,隔着侍卫寒剑的淡白香木扇冷香不复。
      他依稀记起昔年中元节为父前去寺庙祈福时的情景,古寺内冉着徐徐淡幽香火,乌丝云颜的清美女子低垂着眼眸对着神佛石像双手合十,沉净似浸润在山溪冰流间的一抹白纱。
      年少的他在她身侧静静祈福,离身时却不慎遗失了随在淡青腰带中的香木扇,女子伸出藏在白衣间的细白兰指拾了香扇抵还他,他躬身道谢并伸手取过香扇却误触及到女子的手,女子淡漠的抬眸凝视他,他立即似行了不轨之事般兀然低眉缩手,行了一礼才低低道:“小生逾越了。”女子低首勾唇笑着牵来他的手,他回望,女子疏冷却含着温雅的面容在古寺淡青烟尘内迷离不清。
      在隔了许久之后,年轻的吏部尚书才知她是京都名妓更是当朝君上手下的刺客,刺杀的正是他不惑之年却在战场上屡立战功的父亲。
      彼时,他们两人已在红烛花夜之下共许白首之誓,他拱手向女子羞然道一声夫人,女子递出红衣下细若凝脂的手去环他的腰际,兰指环扣他的手十指交叠在喜衣下,细白的下颚搁在他的肩上低低道一声郎君。
      那日他与当地文人墨士在京都的别雅酒楼饮酒作诗,回去之时买了个式样清致的钗子欣然去见夫人。
      可当他推开夫人的闺房时只只觉满目眩然,银白碎玉珠帘半遮着女子依旧清淡的云颜,白衣下的细长利剑正蜿蜒直下的滴着他至亲的血液。
      他原以为她会解释,她以为他错杀了谁却听见她一字一句道出她是当朝君上秘密遣来刺杀他父亲的人。
      他不置可否的推开了书房木门,他父亲如往日般在书房内的红木太师椅上端坐着,点在紫檀木书桌一侧的白烛青烟徐徐,上面铺开了一卷满是墨迹的兵书。若不是父亲腹部的深深的剑痕正在滴淌着血液,他甚至以为父亲尚存人世。
      他回身,满手血腥却依然眉目清淡似水的女子似初时一般低首伸手去牵他的手,他却似被烙铁上的灼焰触了般撕裂的疼。
      他不知,曾与他在花下相吻的淡唇此刻正止不住的冷颤。
      他不言不语空空远视窗外夜色良久,兀然扭曲着唇角从身侧折了短剑刺入她的肩上,鲜红血液似血烟淡去了女子旧时清丽容样,染尽了白衣。
      他抬眸定定看着满身血污的她“别回来。”随在淡白腰带上的香木扇又似当年般脱离了他的身边,但他再不会去在意,他断然离开了这间布满殷红血液的厢房并从此命人长年锁上。
      君上在隔日公布死讯却是以突厥刺客行刺本朝官员处理的,大致是突厥为削弱本朝军力而下手行刺我朝第一谋士。
      他回乡守孝却对官场之事更不明了,君上明知司徒相心存叛变之意却委以重任,今时今日司徒相权倾朝野,满朝皆布其党羽但君上不闻不问。他的父亲一生为宫墙中的高高在上的君主在沙雨血场中征伐却被君上派人刺杀,甚至死后也为人闲言碎语。
      三年白布守孝,朝堂之上的君主已除去司徒相且真正的手握天下兵权。李文渊这才明白,他的父亲仅是君上巩固皇权的一枚棋子。
      三年后,京都皇城有侍卫乘白马来至江州的李府,一封加密信函上字迹狂狷的寥寥写着几句,他须择日回京任官。
      他换下白孝衣再次绯红官服加身却已是吏部尚书的三品官职,步入轿子时回首望了眼身后的白鬓苍发的布衫管家才知人生已过半,世事已两样。
      回京复职的路途中,一日在京都的长安街上乘白马闲走,一袭白纱的清冷女子绾着云鬓的清影映入眼眸。
      女子似在茶楼内陪同某位七旬老妇品茶,他陌生的淡望了眼便移开视线勒马疾行了。
      他重回朝堂才知昔日年少的三王爷与他父亲当年般在边疆立下了赫赫战绩,不仅收回了司徒相一手遮天时向敌国拱手相让的疆土更夺去突厥的三座水土肥沃且资源丰饶的城池。
      满朝文武重臣皆有偏向二王爷之势,朝中局势已变又传出天象之闻,高坐皇位上静观其变的君上却安若泰山。
      但与他何干,他行事清正严直得罪诸多大人却照例在朝中上书弹劾宦官佞臣并在吏部处理贬谪管辖范围内的舞弊官员,与其相交的文臣多劝他勿要莽撞,如今天下之势异变,君主之威无人可测,一喜一怒皆须细细揣测。
      君上固然坐拥天下江山但如今即使江山易主也是顺应天命,帝后多年无子嗣且后宫妃嫔多忌惮帝后凤威无所出,仅有几位恩宠正盛的贵妃生下了公主以讨君上欢心,可但凡诞下公主的妃嫔在不久之后便会离奇病逝,年幼的公主也莫名随之病逝。
      初时宫人妃子多不以为意甚至持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去看待这些宫闱野闻,太监宫人更是私下不断闲言碎语以致传闻愈发离奇。
      但相继有此异事发生在重重大内高手护卫的宫墙之内令人才心生畏惧也日趋传出了各种推测,其中尤以帝后为幕后主谋的流传可信度最高。
      后宫三千佳丽温肌雪骨却犹同虚设并未有一人生下可继承江山社稷的传人,无子嗣又失民心的君上每日安坐在岌岌可危的至尊皇座上俯视朝廷中各怀鬼胎的王族重臣,无人解其忧惧。  君上正试图借趋向他的臣子来暂时稳固他的帝位,是忠是奸又有何妨?他正执子与三王爷下一盘以天下为棋的无形棋局。
      可他李文渊却在此时固执己见的除去君上所执的棋子,即使有用武之地也不可长留。
      朝中各位年老重臣如斯耐心劝告与他,分析时局乃臣子本份如若李文渊一再冥顽不化必使君上欲处之而后快。
      若李文渊其父在世时必定会一心辅佐君上但其父已成君上弃用并除去的棋子。
      他曾在江州李府的旧厢房内寻到几封封印信笺,他启开了见其上述:吾儿文渊,待汝亲启时,为夫必魂归九泉阎殿。君上以社稷为主故而有所决断不甚人情。但为父一生仅求为国报效战死战场,君上任何决策于吾皆甘之如饴。切记,莫与君为敌。
      莫与君为敌五字字迹清隽下笔极重,笔墨颜料映透信纸渗入内里。
      他不可枉顾先父所托而与君上为敌,他只问江山子民不问王权易主。
      风雨欲来风满楼,三王爷分发请帖宴请满朝王公大臣出席他的二十岁寿宴,君上的心腹臣子以染病在身的藉口推辞不去,不过也有几位称病不去的臣子从王府别侧递了贵重的邻国贡品作为贺寿的礼品,其意已明了。
      这场寿宴决定了诸位臣子的未来,是往后辅助君王合力除去叛王苏彦还是协助今后的君王苏彦清君侧。
      在三王爷寿宴前夜,一身素白长衫的李文渊在茶阁内袖一纸古画独自细赏却蓦然闻听幽幽琴弦声不禁回首,淡月冷色下女子墨丝漆黑若瀑长长垂落在身前,一袭白纱的清雅美人眉目若黛纤指清拨冷冷琴弦。
      “李郎..”似一颗凉玉落入清涧白溪旋及音低渐无。
      他回身丢开手中画卷,负手长叹,良久,勾唇苦笑道:“相见是你之意?”
      女子低垂眼眸静默不言,他也不多问,远望着夜色下庭院中的山石湖泊,可女子弹奏琵琶时的凄冷清音犹在他耳际冷冷回响。女子在他身后叩首长揖随即无声无影的离开了,他终未回望一眼,相遇便是孽缘缘何相遇?
      是夜三王爷寿宴,他在茶阁的石桌上置了几坛陈年花雕仰首望着雕梁上停着的红羽画眉,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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