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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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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将军府的孩子,韩沐从小就不太合群。叔伯兄弟们都喜欢舞刀弄枪,就是姐妹们也能甩几下鞭子,自己这个爱看书又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就显得尤为异类。不过这所有的不愉快在学医后就烟消云散了,那个时候的韩沐年幼也单纯,觉得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过是被兄弟姊妹嘲笑,亦或者背不出老师教的草药名字被打手掌。
不是说京城没有穷人没有乞丐,可就是乞丐每月初一十五也有人放粥,寒冬腊月更有大户人家施舍衣物,饿死冻死只存在门口打更老大爷的口中。对古文中“天降灾害,祸难殷流”还有“千里赤地,十不存一”根本没有什么准确的概念和鲜明的理解,只是一串串伤亡数字和某某地又反了的厌恶,总觉得世界这么大,怎么会有人活不下去呢,肯定是自己懒惰无能想要不劳而获。
这一种偏见一直持续了很久,尤其是京城中碰到过几次碰瓷的所谓穷人后,就更加根深蒂固了。直到师兄去历练之后,没有多久韩沐也奉师命开始游走四方。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怎么不能去江南,江南繁花似锦美女如织。
桃花柳叶美不胜收,宝马香车熙来攘往,韩沐顺运河之下,凭借出色的医术在江南成了富豪权贵的座上宾,从深宅大院到小船画舫,度过了自己最欢快的一年,直到来年春寒料峭出去踏青。
“前面怎么回事,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坐在马车中,韩沐拉开车帘等了又等,“就没有人管管,这堵在路上算什么回事,要清明节了,真晦气。”
“不是什么大事,每年都这样,我们都熟悉了。”捡了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解释道,“总是有些不长眼的骑马踏青不看地方,那一帮人过去,这附近农户的秧苗又要遭殃了。”
“秧苗?”韩沐很是不解,“他们就不能换个其他地方吗,也没有人管管?”
“都是一些富户豪绅甚至达官贵族的后代,谁敢去寻这个晦气。”撇撇嘴,旁边的人冷笑道,“已经把人撵走了,车动了,你看看那边。”
顺着那个人的目光,碧油油地田埂上三三五五地跪着一些农民,呵斥省断断续续地传来,听不太清晰。应该是闹过的缘故,他们大多衣衫不整,不过最让韩沐惊奇的是,他们这些人的衣着几乎都打着补丁,没有几件新衣裳,就是一些妇人,也都是麻布衣衫。
“江南不是很富裕吗,米粮遍地丝绸遍地,怎么这些人那么穷?”
旁边人愣了愣,仔细看了看韩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甚至呛到了自己的喉咙,不断地开始咳嗽。连着喝了几杯茶水,他才缓了过来,幽幽长叹一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古人的诗词不是说说而已,而你真是幼稚且可笑,若是京中的大人都像你这样,那大周亡矣!”
脱掉了绫罗绸缎,韩沐开始走进田野乡间,每多走一个村落,韩沐就为自己以前的短视看到羞愧,怪不得师父总是看着自己摇头,让自己多读读史书,而不是盯着一些花经、草经。
从南到北,韩沐又花了三年的时间,直到听说北方戎族入侵,才转身去了西北。四年能磨去一个青年所有的棱角和天真,但作为一个从小被教育大丈夫当有所为的将门之子,韩沐期待能学有所用,而西北就是最好的选择。
西北太贫苦了,哪怕拆东墙补西墙,韩沐也过的十分艰难,正想结束五年历练回京拜见师父的时候,赵雅出现了。
一个满嘴谎话的可怜人,却活得比地上的野草还坚韧。
无意揭穿赵雅那些自相矛盾的谎言,时间久了在,韩沐倒是越来越佩服这个女人了,有些话虽然大逆不道,但不可否认的是也很有道理,无论时政还是民生或者风俗,其中一些见解,也真不像是山野村夫教养出来的女孩。
戎族再次进犯,拿着能改变西北局势的情报回到京中,韩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祖父软禁在家中,更别提一个白身想要进宫免圣了,机会就这样稍纵即逝,清泽城沦陷了。
原来边关将士以及平民百姓在京中这些人眼中,是可以随意舍弃牺牲的。
京中局势尘埃落定后,韩沐和师父聊了聊,再次回到了西北,不过这次是不辞而别,因为韩沐无法面对自己的祖父,更不想看到门口那块象征忠义节烈的大匾。
靖王府中,韩沐再次看到了赵雅,这个骗子竟然扮作男人骗过了京中最聪明的苏少陵,两人还朝夕相处,真是有意思。
除了看诊之外,观察赵雅成了韩沐最喜欢的工作。一个满身秘密的女人,女扮男装不断地来往城楼乱葬岗,再苦再累都忍着,渐渐地,韩沐不再以看女人的视角去评价斟酌赵雅的所作所为,而是站在一个和自己平起平坐人的立场上去看,因为她已经比很多男人都做的更好更努力。
韩沐和赵雅成了最好的朋友,比当年的发小苏少陵还要知心的朋友。
争权夺利不分地域,无论京中还是西北,都无法避免,武威沦陷了。
赵雅和苏少陵都消失在茫茫大山中,韩沐跟着靖王,一大队军马一退退到了太原,而太原,它距离京中太近了,韩沐再杀也有了猜测,靖王亦深不可测。
婉拒了师父的好意,韩沐没有去太医院,再次开始了为期五年的历练,其中多次遇到了苏青羡的部队,有了几次交集,却不曾深入交流过,不过苏青羡和书生意气的苏少陵以及老谋深算的两家老头子不同,他还留着那一份赤子之心,显得尤其珍贵。
经苏青羡相邀,韩沐看到了苏少陵的书信,原来他竟然没有死,而是远遁到了西域,就是不知道赵雅是不是还活着,可惜书信中一点都没有提及。从苏青羡手中接过了陈炤,韩沐一边治病救人一边往京城里赶,这样一个大杀器,可万万不能死在自己手中。
陈炤的毒十分奇诡狠毒,就是冲着要人命来得,韩沐想不到会有人下此狠手,直到再次遇到了赵雅。
赵雅没有死,还恢复了女性的身份,陈炤的毒却是她的手笔,这倒是出乎意料。等了解了火药的威力之后,韩沐倒是理解了赵雅的动机和意图,只是这火药竟然是在武威城中弄出来的,韩沐自诩了解赵雅,却没有想到她在眼皮底下还能隐瞒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风烛残年也不过如此,把了脉象,再次看到赵雅破败的身体,韩沐只奇怪她怎么还活着,平常人早死了才对。
因为火药,赵雅的出行都被限制监视,人也越来越沉默苦闷。韩沐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多次和苏少陵谈起,两人朝夕相处几年总有些情分,可旁敲侧击了几遍,都被苏少陵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识破每一句谎言,解密每一件旧事,赵雅的人生的轨迹都会更加清晰一些。等把所有的漏洞补上,韩沐只剩下这一句感慨,却无力做出改变,只能看着赵雅再次被命运捉弄,直到死亡。
“韩太医,你是不是知道朕的亲生母亲是那卫国夫人?”
皇帝病重,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韩沐一直呆在宫里,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家了,猛地听到这一句话,手一抖划了长长地一道墨痕,重新铺了一张宣纸,才勉强稳定了心神,跪在床前一言不发。
“原来你也知道啊,是不是这天下就朕自己不知道?”幽幽叹了一声,“如今朕也要死了,才知道死亡这么可怕。朕查过资料,当年她死的时候你在身边,是不是也像我今天这样惊惧。”
“皇上,令堂是一个很坚强阔达的女子,她吃的苦太多了,当死亡来临,虽然有一些害怕但更多的是解脱和轻松。”掏出怀中放了很久的书信,“臣一直认为它派不上用场,但没有想到皇上早就知道了。这是您母亲留下的书信,在臣这里放了十年了,今天总算是该物归原主了。”
瞪大眼睛,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地接过书信,慌忙地打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韩太医,你把那边那个漆盒给朕取过来,朕要用。”一盏茶的功夫后,皇上擦了擦眼泪,指着旁边一个小巧玲珑的漆盒道。
韩沐拿过漆盒,看着皇上把里面的一些小印章铜钱倒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书信藏在漆盒的夹层里面,再装好那些零碎物件,也不由得感慨万分,落下泪来。
“这是朕亲生母亲给朕的遗物,要带进陵寝的,至于母亲当年交代你的事情,这个令牌你拿着,说是朕的意思,苏师傅会明白的,自去办吧,朕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是,微臣叩谢皇恩,吾皇圣明。”跪下接过令牌,韩沐又磕了一个头转身往宫外走去,隐隐听到皇上说了一句,“我的母亲英明大义,做儿子的自然不逊人后。”
“我韩沐在此立誓,只用手中的东西利国利民,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往日的誓言历历在耳,攥紧手中的令牌,离开皇宫后策马往苏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