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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恩怨前尘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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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皇城漫长的甬道之上,陪着文依的是一直默默无语的绍泠和一脸坚定的青宁,不知道文依要去干什么,青宁执意要跟着。
“跟着王爷回府,我明日来找你。”文依道。
“我和碧生去而复返的时候,碧生告诉我一句话。”青宁道。
从没听青宁提起,文依睁大眼睛。
“碧生说若是我们两个都死了,也就罢了,若是还有一个能活下来,一定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碧生还说,你们都是不会为了自己的人,所以,总要有人……为了你们。”青宁拉起文依的手。
“记住我说的话了吗?“绍泠目色忧虑。
“嗯。“文依点头。
绍泠抬起头来,看着露在高墙之上的半抹月亮,飞身掠上宫墙,疾驰而去。
赫宁宫,于夜色之中,带着些许焦躁不安。
不出意料,太后以已经歇下了为由,并不召见文依。
“麻烦费丽姑姑,就说,我有东西要交给太后。”文依微笑。
费丽一思之下,点了点头:“娘娘稍等,奴婢试着再问问太后,只是……夜深了,不知是什么重要物件,太后若问起,奴婢总要有个回答。”
“姑姑只说,是我顾家的东西便好。”文依微笑。
“是。娘娘稍等。”费丽提灯而去。
这一等,足有半个时辰,秋风之中,文依和青宁凉透。
赫宁宫的灯,终是点亮了。
文依于无声处微笑。
姚净姿,这一场直面,我们都已久等了……没有迟疑,顾文依提裙走入赫宁宫,身后殿门紧紧关上。
此时,诺大皇城之中掌着灯的还有一处,纾晟殿内肖南芝姿态温雅:“她已经去了。”
孟绍濂,点头:“辛苦了,南芝。”
“皇上太客气了,你我夫妻。”肖南芝柔声道。
回身拉过肖南芝的手,孟绍濂将她搂在怀里:“是啊,夫妻本是一体,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哥哥已经准备好了吧?”肖南芝轻声道,修长的手指转着绍濂龙锦扣袢。
“嗯,明日午后,那木措赫国丧结束,日落时分消息就可传回,咱们就在那时动手,一切均可落定,多年来压在朕心中的石头就要搬开了。”绍濂笑道。
“陛下多年隐忍,运筹帷幄,终是迎来这一天了。”肖南芝目光流转,“今日皇上设‘鸿雁书’宣旨天下,许寒池欺瞒圣上,是为报私仇而去,乃是犯了欺君之罪。那木措赫便再无反陈的理由,刚看太后神情,想来是措手不及,想来今夜必有安排,皇上让顾文依此时前去,真是高明……”
孟绍濂剑眉紧蹙,一个时辰以前,他站在子青殿外,询问顾文依曼依花之事,若是……若是她回答的是……自己还忍心吗?想不到结果,孟绍濂手不察觉地抖动。
“皇上冷吗?”肖南芝问道。
“嗯。”孟绍濂点头。
“茉雅,去拿皇上的秋风敞来。”肖南芝道,说着轻推离开孟绍濂怀抱,笑意盈盈,“臣妾刚熬了秫米小梨粥,正好热着,陛下等臣妾端来。”说着便向后走去。
“嗯,多端些,咱们一起吃。“绍濂温和道。
转出暖阁,肖南芝面现清冷,掸了掸衣衫,向后走去……
赫宁宫中,文依跪了一个时辰了,手中握着父亲的手札。
姚净姿竟是在梳洗,一梳一洗,端雅有度,盈窗束发之影看不出年逾四十之态,仍是袅袅婷婷。
文依揉了揉酸疼的腿,身上长衫月白,红梅缤纷,着的竟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红梅衫”。
“让她进来。”姚净姿的声音传来。
文依起身,随着费丽进入暖阁。
姚净姿梳洗了一个时辰,却穿的是家常衣服,文依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遭。桌上有停放着的纸笔,“凤尾”端砚在昏暗的灯光下,半点未干墨,凹在其中。
“原来自己等待的时间里,太后是在安排。”文依心道,抬头来看,果然费丽不在身边,已换了名叫巫敏的姑姑伺候,文依心下暗喜,“姚净姿……终是放不下父亲。”
“子青殿顾氏叩见太后。”文依拜道。
“起来。”出乎意料,姚净姿的语气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显得恼怒。
“谢太后。”文依起身。
“坐下吧。”姚净姿有些累,拿起一边的茶水,却没有喝,因为忽然看到文依手上的手札。
文依低眉道:“承蒙太后多次书信索要,文依因为此乃家父亲手所书,心中实在不舍得,故此一拖再拖,还请太后恕罪。不想今日有机会亲自呈于太后,也算了却父亲心事。”说着已捧了起来。
恍惚间,姚净姿有一刻想自己站起来,最终稳了稳身躯,示意巫敏来取。
巫敏姑姑从文依手中取过锦书手札,交到太后手上。
拿在手里,文依看得清楚,一向沉稳若定的姚净姿,心狠手辣的姚净姿,大权在握的姚净姿,此时,手有一瞬的抖动。
“这是你父亲临终前让你交给哀家的?”姚净姿道。
“回太后,正是。”文依道。
没有急着展开锦轴,姚净姿在等下仔细审视着文依。
“这件衣服……”目光落在衣服上,姚净姿眼中有些说不清的迷蒙。
文依微笑。
姚净姿心头一惊,这笑容……这笑容,像极了方寒真。眼中几乎是瞬间爆发出的妒意又瞬间平息,抽掉绑带,顾延平的锦书手札展在面前。姚净姿风华绝代的眼眸之中,文依看到了红尘翻滚中的贪恋痴嗔。
模仿到十分的像,文依一手若落花逐水,透纸含香的簪花小楷,正是师承乃父之手,模仿起父亲端方的字体丝毫不费力。
足有半个时辰……姚净姿一语不语。
越久越好……文依静坐如空气,不去打扰眼前人的思绪。
“你看过这卷手札吗?”姚净姿终于相问。
文依点头。
“你看到你父亲亲自书写?“姚净姿目若风缠。
文依面色平静,心中却不由打鼓,难道哪里出了纰漏:“并没有。父亲交给我时,已是写成的。“
姚净姿点头:“这不是你父亲写的。“
文依心下一跳,却不敢露出声色。
姚净姿出乎意料地笑了:“笔记几乎可以乱真。只是……你的父亲从不唤哀家净姿。他一直叫我——姚姚。”
文依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已经变得难看:“这卷手札我是看过的,父亲或许是不想让我看到你们之间的称呼。“
姚净姿出声而笑:“你父亲过世时,你才12岁,尚不懂情为何物,看了又如何?即便懂……又如何?无非是像方寒真一样,怨怼于哀家罢了。“
文依秀眉微颦,确实,这世上最难模仿的不是字,不是语气,而是字中透露出的熟悉。
而自己对父亲的熟悉,又不是姚净姿眼中的熟悉。
“但是……写这手札的人,却是颇为熟悉延平的,怕是他最亲近的人……是……你吧?”姚净姿眉眼艳丽,此时却多了几分寥落。
应是不应?
顾文依忽然觉得并不想撒谎。
姚净姿一笑:“哀家应该谢谢你,愿意写这样一张手札。这至少证明……你父亲让你明白了,哀家与你父母之间,并不只是那么简单的贪恋仇视。”
文依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弱小得像只蝇子。
“此生情话,无非动与不动之间;经世相守,不离有缘无缘之别。吾与寒真情动而缘至,负桑梓于有情无缘之下,莫怪莫嗔,保此生平安,不负如离一别,人间仲夏。”姚净姿口中念念,“我与你父确实相识在那木措赫的仲夏。这语气笔法……像极了延平。“
文依语气萧索:“这话,就真的是父亲手札上的,文依不过借用。”
姚净姿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文依点头。
“尽管我不希望这是真的。”在回顾府的十几天里,文依发现了这卷手札,一夜静立窗前,寥寥红尘困顿。
“你父亲还说了什么?“姚净姿眼中,已现警觉,白日里文依的表现让姚净姿几乎认定顾文依知道是知道文乔身世的。
“只此一段,而且,并无前来后果。“文依知姚净姿怀疑父亲透露文乔的身世,“原来这是父亲写给太后的。”
半晌,姚净姿莞尔。
“你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而来的吧?不错,是哀家逼死了你母亲,杀你父亲的人马,也是我派出的。“
“怨恨母亲尚在情理,太后为何连我父亲也要杀?“文依眼中冰冷。
“我姚净姿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以为这一去便可离了哀家的眼前,双宿双栖,太天真了。“太后道,因为怒气,袖摆颤动。
“但你还是收养了文乔,并捧她于大陈皇后凤位。”文依颔首,“我一来,太后就是知道的,以您的手段,我死千次也可了,可我竟然活到了现在。所以……太后仍不能忘情。”大事未成,文依尚要躲开文乔身世,鱼死网破,不是自己现在要做的。
姚净姿一笑:“我有几次是准备除掉你的。可是皇帝为你,不惜母子、夫妻反目,建中王连性命也不要了。哀家确确实实遇到了阻碍,并不都是手下留情。”
文依静默。
“好了,既然哀家看过手札了,你也跪安吧,哀家倦了。”姚净姿站起身,将手搭在巫敏手上,回头看文依,“你若是从今日起好好待在子青殿,哀家便饶你一命,还有……身上这件衣服,给哀家埋了它,我与你父恩断,与你母怨却未了,所以不要总是提醒我。”姚净姿已经向后堂走去,眼见就要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