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舞流年》月沙

7、第六章 千丝万缕

　　浅浅没想到，王妃所说的大宁寺的药师师傅竟是十三岁的大公主怀玉。据传这位公主因不受皇帝宠爱，自生母兰嫔仙逝后就一直足不出户，外间几乎都忘了此人存在。浅浅想不通为何公主会在大宁寺，又为何会被王妃请来教自己，而为何尊贵的公主会肯指导一个如她这般的身份是婢女的人。近来王妃行事愈发神秘，每一件事发生都似乎是谋划的结果，浅浅心有疑惑，但也只能忐忑地随人来到大宁寺后院厢房。

　　浅浅见到公主时，公主正在研磨药粉，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说不出的药味，引路的婆子低声唤道：“公主，安王府的浅姑娘来了。”浅浅也立刻应声拜下道：“小女拜见大公主殿下。”

　　公主没有抬头：“你过来。”浅浅明白是在唤自己，赶紧上前两步立在公主研粉的案前。她见公主一手抓药一手研捣，忙拿了公主面前的药书为她翻了一页。这一翻，公主终于停下来，道：“我需要打下手的侍女吗？”

　　浅浅一慌一吓，还未想到该如何应对，又见公主换了笑脸嘻道：“怎么样？我板起来脸来还是唬得住人吧？”她绕过几案拉起浅浅的手走到药柜前，一边继续忙乎她的，一边温柔道：“我不是在吓你，只是不喜你毕恭毕敬的而已。你看，我虽是公主，可我父亲从未正眼看过我，从小到大对我笑着说话的人不超过五个，若非母亲谨慎照料，我可能早已不在了。而你自称是婢女，却被王妃以小姐的标准扶你成长，你长自现在，对你说话不恭的人也不会超过五个。所以，我们这负负相加，却都一样呢。”

　　她又道：“我不知你喜不喜欢与这些药石草木为伍，但姨母即拜托我引你入门，这段时日你也只能跟着我了。呵，我的本领，大了不敢说，总比皇宫里那些庸医们强些。”浅浅看她，一会宁静，一会又似狡黠，心里便喜欢起来，跟在她身后，放开胆子问道：“公主，那我应该先从哪里学起呢？”

　　“你看过《嬴本草》没有？”

　　“看过一点，也是知道要跟公主学习才开始翻阅的，很多还不明白。要记住可不容易。”

　　“那倒也是，我从三岁起开始以《嬴本草》为模板练习识字，到现在也才记了个七七八八，不敢说全能分清各类草药。”公主说罢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株枯草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浅浅看这草药虽干了却保留着鲜亮的紫色，别说见，连听也没听过，只好摇头：“不知道。”

　　公主又拿出另一边的一株药道：“看这个，和我问你的一样吗？”

　　“这个颜色太淡了，黄黄的，除此之外都一摸一样呢。”

　　公主举起紫色的草药道：“这个名叫‘雪上一点红’，你别看它现在是这样，新鲜的时候却是通草发红的，它只生长在高原雪地，远远能看到它的血红，是以叫做‘雪上一点红’，而另一株，也长在高原，也是鲜红一片，但是却无一点功效。一般而言，只有干枯以后，人们才能分得清楚。可是，‘雪上一点红’若是枯萎了，它解毒化瘀的奇效就一点也没有了。”

　　“那用药的时候不是都只能稀里糊涂，碰运气了吗？”

　　“也不是，‘雪上一点红’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奇药，所以生的孤傲，只一株一株分的很远，而这假冒的，往往一片一片一挖一丛。所以，采药的人是能分清楚的。”

　　“这药草还有这么怪的。要是采药的存心作假，那还真不好辨识。”

　　公主眼色一闪，道：“小丫头心思还多。我告诉你，‘雪上一点红’的奇还不止这些。你可知道它怎么用吗？要用特制的三寸径的磨将每片叶磨碎了敷在患口，但是只能磨三转，多磨哪怕一下，草里的毒囊就会破，神药就变为致人死地的毒药了，所以，哪怕这药有这样奇特的药到解疾不留疤的效用，人们都不敢轻易使用，因为，能精确磨到发挥药效而不制毒的药工，世上鲜有了。”

　　浅浅脱口而出到：“公主一定就是鲜有的人之一了。”

　　公主笑道：“我只在小动物身上试过，对人，我都还没把握呢。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说我有多能耐，而希望你通过这个例子，知道学习药石，是有很多功夫要做的，稍不到家，即是害人害己的事情。”

　　浅浅又看了那“雪上一点红”一眼，觉得心有余悸，这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神奇的治伤药尽也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御学院。

　　不管是谁靠近谁，总之涵钰兄弟和四皇子渐渐熟络了起来，四皇子也是个及其精明奇巧的人，连铭翊常常都不得不佩服，或许四皇子在文韬武略上略逊他二人，但论心思缜密多谋诡策，四皇子真真要高出他们一头。难得的是，他也闻到了这个王朝腐朽的气息，三人常常说着说着就忘了谈话内容超脱年龄界限不宜为外人所闻，便相视一笑各自散开，默契极佳。

　　这日，三人又在花园角落里聚聊，铭翊说道他小时候和安王游历至有十万八千里远的不列颠国，见到他们用冒着蒸汽的铁家伙助力，一台就比好几十个水车的力量足。四皇子嘲笑他吹牛，连涵钰也不知可否，铭翊只好叹道：“只有浅浅呀，相信我。她说她也听门房的小顺子讲过。”

　　“小顺子？就是那个和常和跑船的混在一起的小厮？成日满口白话的。”

　　“浅浅是谁？”四皇子好奇道。

　　涵钰笑道：“说来复杂，是我的丫鬟，但论感情，也算我母亲的干女儿了。”

　　“常听你们兄弟无意间提起，想来也是聪慧的女孩。”

　　“可惜啊，母亲把她送到大宁寺去学什么药石去了，我们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四皇子一听大宁寺，又听说药石，便道：“我大姐怀玉也在大宁寺修行，大姐自小敏感于医道，拜了不少名师学艺，莫不是跟着她在学？”

　　铭翊拍手道：“一定是跟大公主了，你们忘了，大公主也算我们的表姐啊。一定是母亲去请她来的。”

　　涵钰喃喃道：“也不知母亲是什么意思，即便公主是神医，浅浅去跟着学个一年半载的，能有什么用处？”

　　四皇子道：“我也很久没见过怀玉了……”

　　铭翊道：“午后先生们要去参加皇上的诗话会……”

　　他二人齐声道：“不如我们溜出去到大宁寺探人去！”

　　涵钰好笑地看着他们，由他们拉了他起哄。

　　当三人策马到得大宁寺时太阳已近落日，因不便暴露身份，只得没头苍蝇似的自个儿乱窜找人，忽然铭翊停下道：“小钰，你听是不是浅浅的声音？”

　　“啊？真的是呢，四皇子，我们去那边吧。”

　　愈近，便能听到浅浅原来是在嘀咕着药名，涵钰笑道：“这丫头也不容易。”

　　浅浅听到声音，从窗户望出来，看到涵钰，喜道：“少爷！”又看到铭翊，呼道：“铭翊？”两种腔调，让铭翊不爽道：“怎么，不高兴我们来看你啊。”

　　浅浅不理他，对涵钰急道：“少爷，你们怎么胡来啊？这附近住的都是进香的大臣女眷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原来惠帝嬴国以佛教为国教，寺院管辖一向严格，根据《嬴律》，若有男子擅闯寺院，更加在佛门圣地纷扰男女关系，是大不敬，轻则杖惩，重则死罪。

　　四皇子接嘴道：“姑娘不必过于计较，熙元二十一年新修的《嬴律》，三百六十三条有说明，如若是探望亲眷，男子可与女子在寺中交谈。”

　　“公子，新修《嬴律》虽对亲眷范围作了放松，但加重了‘擅闯’的罪责，请问你们，可有经过弥撒的通传近到厢房的？如要对你们的行进开脱，用三百六十三条是行不通的，用二百五十条还差不多。因为你们都未到弱冠，还不能以‘纷扰’罪处罚。”

　　涵钰见四皇子尴尬，忙道：“浅浅，不要没规矩，还不见过四皇子。”

　　浅浅出门来行了礼，见四皇子目光探究，便道：“小女闲暇是翻过些《嬴律》”。铭翊和涵钰对视，心中都明了浅浅的恶好，别家的女孩儿都莺莺燕燕为落花惆怅，独浅浅，喜欢看“律”，嬴律、魏律、夏律，没有她不想看的，铭翊还记得那晚浅浅在华亭等他，手里捏的，也是本《嬴律》。

　　四皇子正待说话，却听身后一女子惊道：“是小四啊？”

　　大家转过身，听四皇子道：“怀玉，这个是我的朋友，安王府的世子涵钰，还有他弟弟铭翊，你见过的。”

　　本来见到陌生女眷十分尴尬，涵钰一直低着头，听四皇子在介绍，忙躬身行礼道：“涵钰见过大公主。”等他抬头，却见芙蓉花树下的女子，白衣胜雪，一尘不染，倒显得旁边的芙蓉花俗了。

　　公主看了涵钰一眼，笑道：“大家都是亲戚，不必拘礼。天色不早了，你们叙叙，我忙我的去了。”说着她便走进了屋内，涵钰只觉从公主身上飘来淡淡的药香，让他片刻恍惚。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第一次看到公主，却似乎认识好久了，十分亲切。

　　待四皇子也跟着公主进屋后，铭翊立刻对浅浅说：“你先别数落，今儿我们是陪四皇子散心来的。”

　　浅浅瞪铭翊一眼，望向涵钰求证，涵钰点头道：“月初德妃生下一位公主，本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的公主都有十六位了，可皇上见了这位十七公主后，喜得什么似的，一刻未见都不行，只差抱着上朝了。由此大功，德妃晋为了徳贵妃，身边的人也沾了光，连九皇子都得了赏，封地扩为十五郡。唯独四皇子，不仅又被皇上忽略，德妃更是忘了这个儿子的存在。唉……”

　　“四皇子真很可怜啊。”

　　铭翊道：“难道屋里那位就不可怜？同样是公主，只怕小公主出世那天见的皇上的面都比大公主活到现在见得多。”

　　三人唏嘘一阵，待四皇子出来，见天色不早便由浅浅催着匆匆拜别，结束了这次意外的探访。

　　这是熙元三十九年发生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件事却预示着见面的几人在未来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