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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奧維茲的夢 ...

  •   夜深人静,奥维兹不关心埃德蒙住的舒不舒服,埃德蒙也不会去找他讲床头故事,以致这两位当了几十年君臣的家伙竟然就这样分头休憩,连基本的晚安礼仪都没说一句。

      大概是长年累月养成的警戒心,埃德蒙入睡的时间比常人要晚一些,睡眠也浅。月上正中的时候他正放下客房内备的阅本准备熄灯,忽然觉得寂静的庄园中有些不妥。

      他先是检查窗外,今晚没有风,外面连树梢都没有晃动,四下张望也没瞧见可疑的人影。目光可及的远处闸门关得很严实,乔夫的小屋就在那旁边…没有血腥味也没有金属声响,不像是会有入侵者出现的迹象。再过了一会,埃德蒙才确定,让他觉得不妥的地方来自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声音——零碎规律的、时而高低起伏,似是有谁在切切私语。

      埃德蒙想了想,拿起油灯推开门…门还没大外,一个黑影迎面而来他差点一拳打过去,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凯瑟琳。

      “请回去休息吧,将军大人。”凯瑟琳说得客气,态度却很强硬,半步也没有让出来。

      “怎么回事”埃德蒙瞪着她,刚说完,心里就明白了——能让这些忠仆大着胆子冒犯一位前任将军的,除了奥维兹的事还有什么!“奥维兹怎么了”

      凯瑟琳抿着嘴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让开!”
      “请将军回去休息。”

      埃德蒙对她对峙几秒,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好笑……一位征驰沙场的前将军与一名已经年暮的女佣在这里大眼瞪小眼…这个念头一闪即过,他目前只想搞明白奥维兹发生了什么事。

      他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户外的夜风:“请让开,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的。”

      凯瑟琳低下头,顿了顿后退了一步。

      不情不愿地。

      正如埃德蒙清楚自己的武力能做到哪种程度,她也清楚对方之所以没有把她推到旁边只是看在两人以往的交情和奥维兹的面子上。埃德蒙这个人不是个体恤弱者的老好人,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很冷血,如果她再坚持下去,下场也只会是被他捂住嘴绑着甩到墙角,她可不要那样。

      而且她和耶鲁也烦恼得够久的了,也许埃德蒙会是个新启机

      埃德蒙提着油灯通过黑暗的长廊,他记得饭后奥维兹离去的方向,那是二楼长廊的另一边。这座位于极北之地的「农庄」比它的同类大许多,它的主屋分了三层,合共四条楼梯,一楼是饭厅、会客厅、前廊、厨房、杂物房与佣人们的房间(只是现在空了大半,入住者只有两人),二楼是书房、收藏库、琴室、画室与客房,三楼则只有主卧、书房和祈祷室,它连接了一个室外阳台,若说二楼的客房已经足够巨大,三楼就是它的两三倍之多。

      他在这座农庄刚建成时巡视过,它的每个房间都充斥着奶白色的羊毛地毯,装饰别致的家具、火炉与墙纸,每个房间的配套设备都精美实用,它不会让人联想到奢侈的豪华,却大方得礼,就像下令建立这幢建筑的人一样。

      现在他走过的长廊已经变了一副样子…应该说整座房子都不同了,它就像由木头和石头堆砌的建筑,没有多余的装饰看上去也不够舒服,墙上甚至连幅画都没有。埃德蒙对奥维兹的个人风格和爱好没太多了解,但他知道那座位于王都的宫殿有多华丽,很难想象曾经盘踞白色王座上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喂鸽子。

      他快步来到三楼的卧室门前,还未来得及推门进去,便听到一句让他如遭雷击的话。

      他听见门内,奥维兹的声音笑着说:“希里西斯,我很想你。”

      …………………
      …………

      奥维兹饭后在阁楼的庭园散了散步,又在书房看了一会著名博物学家新出的大作,便去床上躺下了,一如这些年的每一夜一般。

      他很快睡熟,直到再一次梦见希里西斯。

      那位被他亲手害死的、小时候的玩伴正在偷偷拨他盘子,一点也没发现玩伴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奥维兹记得很清楚,他们当时都只有五六岁,贵族家的启蒙课程对孩子来说总是很辛苦的,因此上完课后老师有时会为他年幼的弟子们各自准备一个天蓝色的瓷盘子,里面装着的是蜂蜜和牛奶做的糖块,作为他们饭后的小点和奖励。

      在打通与南阳岛国的贸易前,糖是个罕见的玩意,大陆上的养蜂人不多,要制糖就要跟猎户订购山里的野蜂蜜。蜂蜜这种东西采集困难、杂质多,也容易熬焦,要经过许多步骤一整罐蜂蜜才能熬出几块糖果,即使贵族家的孩子也不是常常能吃到的。

      希里西斯嗜甜,奥维兹则从小就觉得那是小孩子才吃的玩意,在一群孩子抢来抢去时他总是有点嫌弃。一来二去希里西斯就盯上了他留下的糖,却一直拉不下脸开口去要,只会瞧着他盘里的糖咽口水,一脸自己是哥哥不抢弟弟零食的模样,连奥维兹让给他都忍着不要。直到后来看奥维兹确实对糖果没兴趣,才每次都默默地摸走他盘里的糖,至于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就完全是作贼心虚的缘故。

      作为一个动荡小国中的贵族,他们吃喝用住上只比一般平民要好一些,后来开战了更是顾不上享受。时过境迁,许多年后他们熬过兵粮寸断的困境,有条件尝到更多美味的食物,看上去不起眼的蜜色糖块便被忘在了记忆的角落。

      却忽然在梦里被翻出来。

      恍惚之间,奥维兹看着成年的希里西斯骑在马上走来,他浑身是血,慢不经心地甩了甩剑,在地上甩出一道血痕。收起剑,他朝奥维兹笑的时候咧出一点虎牙的尖角,奥维兹却不觉得他这副样子恐怖。

      “奥维兹,我们的仇报了。”他只说了这一句。

      奥维兹怔怔地看着他,不能言语。再回过神来,四周坐了一圈老头子,他坐在白色大理石雕的狮纹王座上,身下垫着紫袍,希里西斯跪在下方,倔强得一点也不像他。他振振有词,却没有一句是奥维兹想听见的,奥维兹不想怀疑他,可是眼前的已经不是以前的玩伴了——他是有战神之名的将军,手下有一支驻扎王城的军队,明明熟悉的人看上去却那么陌生,像换了个人一样。

      他承认了涉权的罪名,就算坚持否认叛国奥维兹又能帮他什么他只好在流放判决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和王印。

      现在再回到现场,他没了当时的愤怒,也知道了希里西斯的心情,注意到的细节更多。

      他看见了好友眼中凝望自己时的执拗,也看见了疲累。希里西斯忘记了奥维兹作为一国之王时的职责,他只想寻求所爱的人的认同,却忽略了奥维兹不可能当着所有人面保护他的事实。

      判决出来了,希里西斯眼神固执地望着王座,他直到最后被带出审判厅也没有放弃多年的执着。

      大门阖上,奥维兹心腔难受得要命。

      这个梦的结局和现实不一样,奥维兹看见了希里西斯住进了他为他准备的庄园,但出于许多原因,他没办法又或者是心里害怕去见他,竟然直到两人白发苍苍都没有见过一面。

      他看见希里西斯最终穿着一件灰黑色的袍子乘船去到白牙城外围,他不被允许入城,一路走过的地方被所有人回避,法律上奥德拉尼斯的市民不容许与穿着灰袍的人交谈或提供帮助,这令他看上去那么孤独、苍桑。

      年老的希里西斯抬头看了一眼白牙城,他仍然翠绿的眼晴越过白牙城高耸入云的险峻城墙凝视着无法达到的地方,彷佛能瞧见王都里的奥维兹,竟然淡淡地笑了。

      奥维兹看着他灰袍下漏出的白发,一时无法言语。
      他不明白为什么希里西斯还能笑出来,看上去那么纯粹的笑容,让他心里一阵绞痛,可是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痛。

      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相对人称战神的「血狮」,人们更常说「白狮」是由最高山顶的冰雪凝成的,他眼中只有国家,没有太多个人喜好,对人对事都是冷冷淡淡的,只有公事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最后连子嗣都没有。

      奥维兹觉得人们说得不对,他也曾经不甘、愤怒,小时候也有过愉快的日子,但是家国之仇太重,一夜之间他就忘了一切,眼里只剩一个目标——他要建立一个更大的国家,再也不能被侵略伤害,他的人民必须平安,不受战争之苦。

      没有人需要被牺牲,也没有家庭再被分开。

      希里西斯能明白这些吗他应该是懂的,不然他不会从啰嗦变得沉默,直到最后一战胜利才松了口气,拉着奥维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如此看见,希里西斯找回了自己,自己却没有。
      这中间的分别大概就是他们一个是王,另一个不是吧。

      奥维兹站在苍老的希里西斯身边,觉得心里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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