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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竹寒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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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众人悉心调治,定轩双眸已复,身体亦是康复如初,卿尘一扫心中阴霾。
二人常于宵琴斋中比肩观花,抚琴对弈,怡然自得,相处甚欢。
时值午后,日光粼粼,自天而降,落入白玉兰树林中,穿透氤氲芬芳,临风画出一树繁花。
卿尘推开窗户,一抹光辉洒在脸上,面如芙蓉,质如冰雪。
定轩与她并肩而立,手背绕过她的细腰,卿尘顺势靠在定轩肩头,独守着这份难得的静谧。
“殿下,你可曾为孩子想过名字?”卿尘的手心贴着定轩的手背,问道。
定轩握着她的纤纤玉手,道:“此事还需父皇定夺。不过孤也有想过小名,若生子则名璧,若生女则名萱。可好?”
卿尘点头,道:“璧者,日月之仪,当为男儿所有。萱者,忘忧之意,实为女儿所愿。果真好名字。”
定轩戏谑道:“孤起的名字能不好吗?”
卿尘微低着头,笑靥如花,道:“是是是,只要是殿下起的,臣妾都觉得好。”
突然,闻得背后“咣当”一声,二人忙转身,却是定晗,见她一身宫女服饰,神情慌张,手足无措,地上则是已然破碎的青瓷花瓶。
“皇、皇兄、皇嫂……”定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
定轩眉头一皱,放开卿尘,迎上前去,一把拉着她离开碎片,关切问道:“皇妹,你怎穿成这样?到此所为何事?”
定晗面色由赤转青,抿着双唇,摇首不语。
卿尘递上一杯香茶,问道:“皇妹,别是又私自出宫了?不必惊慌,喝杯茶压压惊。”
定晗接过茶,未饮,放在桌上,道:“皇嫂,我来找皇兄。求皇嫂千万别告诉人我今日来过此地。”
卿尘疑惑难解,望向定轩,定轩一脸茫然,遂笑着拍拍定晗的双手,道:“皇妹,究竟有何事发生?”
一双星眸聚起盈盈水光,定晗含泪不语,任凭卿尘如何劝说,她都一概摇头。
卿尘明白定晗的心思,便道:“殿下,皇妹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定轩点点头,起身对卿尘道:“你且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卿尘欠身,送定轩兄妹二人下楼,眼见二人背影消失在楼下,又盯着楼层看了许久,方才回转房间。
定轩牵着定晗的手行走在青石甬道上,两畔闲花轻落,芳愁暗飘。
定晗蓦地拉着定轩匆匆往白玉树林中走去,穿过斑驳树影,踏着点点霓裳,来至树林深处,影落空阶,遍地清幽。
定轩尚未缓过神来,定晗已经双膝跪地,死命拽着定轩的双手,苦苦求道:“皇兄,帮帮我,帮帮我。”
定轩吓了一跳,忙道:“万事好商量,快起来。”
定晗虽是哭得梨花带雨,道:“皇兄若不答应,我便跪死在这里。”
“胡闹!”定轩小声呵斥,转而又立刻软下声来,俯身为她拭去泪痕,道:“皇妹不哭,无论何事,皇兄都答应你。”
“真的?”定晗抬眸,对上定轩的目光。
定轩颔首,扶着她起身,为她拍去身上尘土,柔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定晗眸光闪闪,半是怯意半是决然,道:“帮我救莫寒,父皇要杀他。”
定轩面色渐沉,微微皱眉,收回了手,侧过脸去,道:“父皇自有父皇的道理。皇妹,你忘了他罢。”
定晗狠狠顿足,看向定轩,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不能死!他若死了,我便和他一起死!”
乱风吹起一堆如雪花瓣,在半空中卷出一道又一道螺旋,无形中绞痛定轩的心,他忿而沉默,半晌后重重言道:“为一个不相干之人,你就要弃父皇与皇兄而不顾吗?”
定晗一愣,紧咬着下唇,盯着漫天飞舞的白玉兰花瓣,缓缓说道:“莫寒并非不相干之人,他是我腹中孩儿的生父。”
话音一落,如晴天霹雳,震动定轩早已摇摇欲坠的身心,他如雕塑般立在原处,心乱如麻。
定晗见状慌了神,靠在树旁,不敢吱声。
过了许久,定轩回神,开口说道:“适才所言,当真?”
定晗点点头。
定轩闭目锁眉,倒吸一口气,道:“未婚先孕乃失节大罪,宫规岂能容下你?”
定晗道:“只要能保住孩子,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糊涂!”定轩斥道:“孩子不能要!”
定晗摇头,“这是我和莫寒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定轩道:“皇妹,醒醒罢!他的心中早已有人了!”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莫寒已经答应带我远走高飞了。还请皇兄成全。”
玉兰花瓣落在定轩肩头,似是重如泰山,许久,方问道:“你要皇兄怎么做?”
定晗道:“今早我去找莫寒,得知莫寒已经被投入天牢,父皇不声不响地就下了命令,肯定知道我的事,如今在宫中,我唯一能信的人就是皇兄。求皇兄送我出宫,救莫寒出天牢,放我们远走天涯。”
定轩眉峰骤聚,道:“不成!我怎忍心让你飘零在外?”
定晗却道:“那皇兄便忍心让我死在宫中?!莫寒一死,我便绝食,是生是死,我的命在皇兄手里。”
面对从小最疼爱的胞妹以死相逼,定轩万般无奈,思考片刻,定轩道:“西郊的梦易园荒废已久,无人问津,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我命人暗暗护送你去那里,等我救出莫寒,再送你们出京。”
定晗噙泪,扑在定轩怀中,紧紧拥抱着他,道:“皇兄,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定轩抚着定晗的后背,万千落花迅疾飞转,片片激起千层浪,目光已被花瓣冲得散乱,恍惚间不知对与错。
更深夜阑,钟鸣漏尽,一辆马车从宫内驶出,御车之人正是卫率俯军总管赵褀。
守门侍卫皆认得赵褀,心无怀疑之下并未多加盘查便放他出宫。
马车在星光下疾行,留下一路马蹄声,道路两旁皆无多余车辆。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马车于梦易园侧门停下,赵褀纵身跃下,跪道:“公主,到了。”
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定晗肤如凝脂的手,她抬头望着梦易园,说道:“这儿吗?”
赵褀点点头,起身扶着定晗下车。
远处灯光浮寂,近处柳暗花遮,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拂起轻纱衣袂,升起千丈冰寒。
定晗收紧衣袖,道:“好冷!”
赵褀忙从车上取出披风,为她披上,道:“公主切莫久留。属下安置好公主后,还要去天牢接应太子殿下。”
定晗点点头,提裙移步,推门而入,轻轻迈进梦易园。
沿着曲廊走来,穿过一片竹林,踏着满地竹叶,一座小楼映入眼帘,定晗抬眼望去,见匾额上书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须臾间仿佛触动某根心弦,零零碎碎的记忆弹出心灵深处最凄凉的琴音,定晗缓缓上前,抚摸着门窗上的蕙兰雕花,指尖过处,尽是斩不断的牵挂,衍生出一连串无限的哀思,悲伤难以言喻,随着夜风沁入骨髓,泪珠垂在心中,再也没有力气爬上星眸,唯有双眸艰难地忍受着苦涩的酸楚。
闭上眼,定晗喃喃地说道:“这便是宁远楼罢。小时候我常在此地嬉戏,跟母妃一起……”
赵褀伫立于九尺之外,低头静候着,不发一语。
定晗转身对赵褀言道:“我已安全到达,赵总管快去接应皇兄。”
赵褀拱手别过,匆匆离开。
定晗靠着门,望着前方,似是要把回忆看穿,半个魂灵已然出窍,追寻着前尘旧事,“母妃,你在哪里……”
微弱的星光飘荡在竹林中央,片片竹叶窸窸窣窣,不似风声,传来一阵蛩音。
定晗顿时紧绷起全身神经,双手扣着窗棂,目不转睛地望着竹林,见竹林深处走来一人,白衣翩翩,芳容半掩,似曾相识。
“你是谁?”定晗怯怯问道。
那人停住脚步,默默注视着定晗,明眸如水,掩藏着万千思绪,似惊似喜,似怅似哀,似怜似惜。
定晗见她并无恶意,便大着胆子又问道:“来此作甚?”
那人不答,转身欲要离开。
“等等。”定晗叫住她,朝前走了几步,却不敢走太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能感觉到你不是坏人。眼下我孤独无助,你、你能帮我吗?”
那人回转过身来,仍旧不出声。
定晗继续说道:“夜里太冷,能帮我拿些被褥来吗?”
那人点点头,姗姗移步,直至远离宁远楼,方才揭下面纱,泪如雨下,不是别人,正是应芜湘。
时隔十多年,她再次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即便有千言万语,也难抵那一刻的目光交汇。
定晗上楼,靠在窗前,不一会儿,应芜湘抱着被褥出现在门口,定晗忙将她请入房,应芜湘默默地为她铺好床,便连被角处也折叠得整整齐齐,又怕定晗会睡不安稳,她又在床上垫了层褥子,忙活了半天,再三确认无误后,方才停手。
“你真细心,比苏嬷嬷还要细心。”
应芜湘双肩一颤。
“你怎么了?”
应芜湘摇摇头,不语。
“真可怜,竟然不会说话。”
定晗上前抓着她的手,道:“但是没有关系,你的心肠很好,老天会眷顾你的。”远观天色,又道:“今夜可否陪我睡,我好害怕。”
应芜湘微微皱眉,不由得思量起来,随后倒了一杯茶,以茶代墨,在桌上写道:“为何来此?”
定晗坐于桌前,忖了忖,道:“父亲认为我做了错事,不肯饶过,我只能来此避难。”
应芜湘又写道:“为了何事?”
定晗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除了兄长,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话未说完,不由自主地干呕起来。
应芜湘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胸口,眼神却渐渐犀利起来。
直至定晗稍稍安好,她才又写道:“可有身孕?”
定晗面色煞白,眸光散乱,下意识地使劲摇头,掩藏的虚意却被应芜湘眼中厉光所穿透,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应芜湘紧攥着双手,稳住心神,静立许久,方才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楼梯上响起的是凌乱的脚步声,一如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