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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佳期何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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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更沉,冰露凝寒,浮萍流水,仿佛传来边秋一声雁鸣,入了天牢内断肠人的心间。
萍儿半靠在吴有仁怀中,感受平常难以触摸到的气息,陌生又熟悉。
吴有仁手抚怀中人的面庞,指尖滑过如雪肌肤,慢慢勾勒出江南的回忆。
“檀之,可否坦白回答我一个问题?”转身抱住吴有仁,萍儿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略微苍白的双唇轻轻吻了一下吴有仁,认真地问道。
“你想问我有没有爱过你?”
吴有仁噙泪,长叹一声,衔着多年情思,深深吻下去。
二人均着雪白色囚衣,在苍凉的牢房中,在无尽的悲哀中,伴着犹干的泪痕,无声地聚拢着风月情怀。
寂静的深夜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牢门打开,万穆与胡喻谦一行人出现在眼前,身后的内监举着托盘,盘上置有一壶酒与两个玲珑小杯。
吴有仁扶着萍儿起身,见此情景,心下明白,沉默半晌,道:“陛下仍是不肯放过萍儿。”
万穆正眉肃目,随手一挥,内监拿起酒壶,往杯中斟酒,酒香弥漫开来,浸透四周,浸湿了萍儿泛黄的笑容。
她的手心贴着吴有仁的手心,问道:“檀之,像不像奈何桥上的孟婆汤?”
吴有仁身躯一震,两行泪倏然落下。
萍儿轻轻擦拭,露出灿烂的笑容,道:“你终于为我哭了一次。”
吴有仁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萍儿,泪如泉涌。
胡喻谦的目光停留在萍儿的面庞上,这般哀怨、这般从容、这般凄楚、这般笑靥,他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如同一道闪电,撕开尘封记忆。
靖王当年自尽之前的神情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得仔细端详着萍儿的容貌,细眉如柳叶,朱唇点胭脂,眉目之间与靖王有几分相似,而那眼神深处所蕴藏着气质与神韵竟是如出一辙!
胡喻谦移步上前,对萍儿道:“姑娘可否将耳后与我一观?”
“将死之人,有何不可?”
萍儿淡淡说道,转过头去。
胡喻谦拨开萍儿耳后的几缕发丝,一颗红色印记小如赤豆。
胡喻谦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万穆虽不明所以,不便过问,索性不去管他,对吴有仁道:“陛下恩典,赐你全尸,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做一对鬼鸳鸯。”
说罢,内监奉上毒酒。
吴有仁哆嗦着双手拿过杯盏,问万穆道:“陛下会怎么对待我妹妹?”
万穆静思片刻,瞒住婉妃去世的消息,道:“你之罪过,与婉妃无关。”
“那就好。”吴有仁持杯,对萍儿道:“这一生是我亏欠你。如今生死徘徊之时,不知你可否愿与我喝交杯酒?”
萍儿毫不犹豫地点头,举起杯盏,二人对饮,直至酒尽杯空。
万穆与众人渐渐退出牢房,于房外静守,默默注视着里面。只见萍儿与吴有仁在生与死之间紧紧相拥,缓缓倒地,一朵并蒂莲绽放着血色光辉,盛开在黄泉路上。
万穆随后上前试探气息,均已气闭,于是他命人背起萍儿,又命人安葬吴有仁,而胡喻谦则已经早先一步离开。
一夜过去,曙光带着破晓的气息,褪去夜幕的轻纱,爬上青石红瓦,透过窗户映入禅房,投在萍儿的脸上,似是在敲着紧闭的双目。
睫毛微动,眼睑慢慢睁开,许是曙光过锐,萍儿下意识地用手遮挡,陆云熙的面庞指缝间的视线里显得模模糊糊。
“你醒了?”
陆云熙坐在床头抚摸着萍儿的额头,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萍儿愣愣地盯着陆云熙,喃喃问道:“这是地狱吗?为何我会看见爹爹?”
陆云熙皱眉,没有说话,起身端起一杯茶,道:“喝了它,去掉余下的药性。”不管萍儿反应如何,硬是让她喝了几口,方才停手。
萍儿在懵懵懂懂之间,神智逐步恢复清晰,她忽然想起什么,猛抓着陆云熙的手,问道:“檀之呢?他在哪儿?!”
“他已经死了。”陆云熙冷冷答道。
萍儿霎时心如刀割,杏目圆睁,难以置信,“生不同枕,死要同穴!”
她哭着撞向床头。
陆云熙急忙用力拽住,大声斥道:“糊涂!你可曾想过你的母亲?!”
极其严厉的语气似是一记警钟,狠狠捶打着萍儿的心,混沌的思绪瞬间凝固,脑海中浮现母亲的音容笑貌,那位爱柳如命的女人。
见萍儿冷静下来,陆云熙继续说道:“你母亲这辈子只为你独活,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就为了一个薄情之人,你要让她死不瞑目吗?”
陆云熙从袖中取出一只翡翠玉镯,放在萍儿的手心,翠绿欲滴,浑体通透,那是柳茜忻的遗物。
“人活着的理由有千万种,人死去的原因也有千万种,究竟哪一种是最值得的,你要想清楚。”
萍儿攥着玉镯,小声抽泣起来。
揽萍榭内,定晗用过早膳后,闲来无事,伏在亭上观荷,若瑶立于一旁小心伺候,莲花清香悄然飘溢,顿觉心旷神怡,拥有片刻舒适,似已忘记心中的全部算计。
踏着满地莲影,苏墨来至眼前,手上拿着一件彩霞披风,朝定晗施礼后,问道:“公主身子可好些?”
定晗点点头,并不说话。
“此处风大,公主歇息片刻便请回房罢。”苏墨为定晗披上披风,柔声说道。
定晗复又点点头,道:“嬷嬷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
苏墨不再言,望向若瑶,上下打量一番,道:“公主吃的药怎么还没送来?你去御药房催催。”
“是。”若瑶未加思忖,应声离去,不料刚走出没多久,忽闻背后有人唤她名字,她毫无预防地转身,刹那间被人打晕,醒来之时已是身在囚室。
囚室不大,仅能站立而不能躺下,四周死寂如黑潭。
无比的恐惧顿时爬上若瑶心头,她不停地拍打着门,不停地叫喊着,却无人应答,直到声嘶力竭,也不见一个人影,更无一点人声。靠着冰冷的泥墙,她软伏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膝,陷入无尽的沉思与猜疑之中。
窗外白光渐渐隐去,黑暗不知不觉填满囚室,随之淹没全身的是近乎疯狂的绝望。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门上小窗被打开,若瑶“嗖”的从地上弹起,窗外站着的人却是万穆。
“万公公,我被人打晕了,你快救去出去罢。”若瑶急切说道。
万穆轻蔑一笑,道:“你本该在此,何谈出去?”
若瑶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万穆厉声说道:“你的所作所为,莫非自己不清楚?”
若瑶面上抽搐一下,强笑道:“公公想是误会了,我一直谨守本分,安心伺候公主,还请公公切莫冤枉好人。”
万穆冷哼一声,命内监将证物示之,若瑶见到素酒时面色煞白,惊恐万分。
“这些都是从你房中搜到的,你还有何话可说?枉费公主对你一片真心,你竟然居心叵测,一步一步陷害公主,实在可恶!死不足惜!”
若瑶哆嗦着双手抓着窗棂,颤抖着声音言道:“不,不是我,有人故意陷害我,公公你要相信我。”
“混账!”万穆大喝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当日你引公主出宫,陛下便已察觉,若非公主救你,你以为还能活到今天吗?你不思报恩,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作祟,究竟是何居心?慎刑司多的是酷刑,每一样都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我不能说……”若瑶埋头贴着小窗,使劲地摇头,强忍着不让打转在眼角的泪珠滚下来,“我不能负他。”
“他是谁?”万穆语中带着剑气,逼问道。
若瑶不答,端自大哭,随后渐渐止泣,擦了擦眼,静静抬起头,对上万穆一双冒着火星的眼睛,沉默许久,方道:“公公,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否请求陛下放过我?”
万穆想听听她在临死之前会说些什么,略加思索后言道:“你说来。”
若瑶瞥了一眼万穆身后,道:“我只说给你一人听。”
万穆遂挥手命旁人退下。若瑶轻轻说出她要说的话,待说完之时,万穆已是大惊失色,斥道:“你竟敢胡言乱语?其心可诛!”
“我只求活命,怎敢乱说?信与不信,公公自可查证。如果是假的,把我千刀万剐罢。”
万穆半信半疑,注视着若瑶的双眸,半晌方才匆匆离去。
“此话当真?”青帝闻听万穆之语,眉峰骤聚。
“奴才不敢欺君,是若瑶亲口所说,她说公主的信期已有两月未至。”
万穆深深地埋下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兹事体大,他着实不敢掉以轻心。
青帝突然一阵头晕,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万穆赶忙扶住,道:“公主虽有玩心,但不至于自毁名节,或许是若瑶情急之下编出谎言以求拖延时间,陛下还请查实后再说,眼下切莫过于忧心。”
青帝的目光移向墙角,仿佛看到那夜定晗蜷缩的模样,“我不要见太医!”
疯狂的叫喊声犹在耳畔,青帝的心头猛地一跳,立即下了命令,道:“马上赐死若瑶,秘密行之。”
万穆迟疑,道:“若瑶还未供出同伙,她若一死线索便断了,以后的案子则成了悬案。”
青帝一把推开万穆的手,朝前走了两步,道:“谁是若瑶背后的人,朕心中已有答案,只待日后验证,当前你依旨行事便可,无需多言。”
万穆不敢多言,犹自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