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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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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啦!不见啦!这可是出了贼啦?我好生生一件衫子,晾在这,这一会儿就不见了!可是青天白日的见鬼!”张小三在外院大声嚷嚷。
恰见着月影捧了个食盒儿从外面进来,因拦着问道:“小月姐姐,可见着我晾在这的衫子?”
月影迎面啐道:“你个不长眼的!就你那破烂衣裳,还有人偷不成?指着姐姐我问,难不成我倒像贼?!”
张小三拦着不放,苦道:“姐姐!我那可还是好衣裳咧!也不过就穿了三四年,补丁三两块罢了!”
“好宝贝东西!你自个儿慢慢稀罕去吧。莫和我歪缠!我还有事呢。”月影捧着食盒好生不耐。
张小三涎着脸道:“姐姐拿的什么好东西?”见月影一付待理不理扭身欲走的模样,油笑道:“我们这些人的东西,姐姐自然看不上眼。听见说,姨娘收敛后,私房一分银子没有。这个自然是便宜了姐姐。既然都肥了荷包,眼界儿当然也就高了。”
月影哪听得这话,当下变了脸色,立起眉来骂道:“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吞了姨娘的私房?这府里,好事轮得着我么?枫露那厉害婆娘还不拦在头里?”
“那不同。姨娘房里平素只你和小姐。有谁比你更清楚姨娘把私房藏哪。俗话说的好,老鼠挨着油罐——好下手。枫露再厉害,手能长到你们房里么?”
月影强道:“那多半是姨娘临去前给了小姐了。我可没沾着一点油水。”
“小姐得了,那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不成?我猜小姐的闺房早让你翻了八百遍了!”
月影张口欲语,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挣出什么话来,当下哼一声,扭身欲走。
张小三涎着脸粘上来:“我猜对了不是?好姐姐,有好东西先便宜便宜我吧……”
月影忙不迭地捂鼻:“你站这么近作甚?!一身的马厩味!小姐要的冰豆汁和酸梅百果汤你也想动不成……”
张小三笑道:“这是男人味!有什么可嫌的?现在嫌了,日后亲近的日子还有呢!”越发挨得近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枫露骇然道,从内院出来,一路低头想着心事,谁知上了二门台阶,一抬头就见着这一幕,当下斥道:“张小三!你一个男仆,哪里有那许多话要和内院的丫鬟说?!”转向月影:“月影你也是不够尊重了!”
月影早就退了三尺远,嘴角微撇:“谁还能看上他不成?!要捡高枝飞那也得看好该粘什么人不是?!”眼梢一扬,“我可也该和别人似的学精些!”说毕不等枫露回言,一拧腰,疾疾去了。
这边枫露受了这一顿挖苦抢白,暗自忍气,向张小三道:“过十几天就是六月十九观音诞辰,这灵隐、天竺半夜敬香是少不得了,府中的马车可修好了没?”
张小三悻悻然:“好了。”
枫露又道:“如往年,烧完香乘便游湖。老太太一年难得出门,其实心里是极爱热闹繁华的人。六月十八夜整夜不宵禁,不闭城门,哪一次不是必然人多船少,老太太又极爱干净。你先去寻个船家,在那日定只十人的干净小花艇罢。”
她一行说,张小三一行点头。
“小心些吧,老爷正有烦心事,不可在小处再惹动他火气。我才这般特意交待你。”
“枫露姐真是乖巧人儿……老爷最近又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袁……”枫露一个字出口,忽然皱眉,“外言不入,内言不出!竟然打听起老爷的事来了!你管好自己的差事才是正经!”
月影一径回到宅西的小跨院来,这小跨院原只三间屋,一间是个小花厅,以前文韫父亲常来时此处便是琴棋诗书之所。一间往日是文韫的母亲住了,还一间便是文韫的闺房。以前月影自然是随文韫的母亲住,自伊去后,月影非说那屋子阴气太重,死活不肯再住,便搬来与文韫同屋,文韫内间,她在外间。
月影一掀开房门前垂下的竹帘就嚷嚷道:“可热死我了。”
文韫坐在内间窗下,擎着一面菱花小镜画眉,穿过竹帘微隙的阳光,被镜子一映,在整个屋子闪闪烁烁,脚下一只肥肥的大花斑猫挨挨蹭蹭,见月影回来了,围着她打转,一声叠一声的哀哀叫。
文韫倦倦问道:“今日的酸梅百果汤里可有樱桃?”
“有。”月影没精打采,“昨日没有,我就说了那卖凉茶的一顿。”
月影将食盒放在桌上。文韫握着镜子惘然不语,屋子里被冻住似的冷。月影心中突然怨念起来,当初自己为什么就是分给了姨娘,一张挺美的脸,整日带着微笑,无人的时候表情淡如白水,却从底子里透出一股凄凉来——偏生姨娘去后,小姐也越来越寡言少语,那个神情……月影越发相信小姐是姨娘附身了。
这死水一般的静倒忽然让门外的一点声响打破了。听起来竟似旗帜展在风中的猎猎声音。
“那是什么?”文韫问。
月影回道:“是小姐的两箱嫁妆衣裳,都在廊下晾着,给风吹了。”
“我要躺一会儿,你出去吧。”
月影一走,文韫便将镜子往床上一抛,看了看桌上的食盒,一猫腰,从床下深处拽出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食盒,费了点力气才掀开,登时一股细细的酸味弥散开来——真好,这样热的天气,豆汁放一天就会变酸。
她蹲在地上,伸手招猫:“乖,把这个喝了。”不懂事的大花斑猫从早上饿到现在,招之即来,舔个不亦乐乎。
没有人看见文韫,那个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然而转眼消弭无踪。
她起身来,去桌边将那一碗新鲜的豆汁都倒进酸梅百果汤里,银汤匙搅匀,随便喝了两口。
樱桃、莲子、鲜藕、青梅、蜜桃、绿豆……沉沉浮浮,多么酸甜甘饴的东西,入口却觉得是苦。
年事渐长,虽是兄妹,亦已男女有别,文翰能见到妹妹的机会也少得可怜,况且自己每日书房苦读,大半只是晚膳时分饭桌上见了,而文韫自母亲去后,越发的低眉温文,自己和她,竟是连一个目光交错,也几无了。然而家里总是觉出异样,大娘病总是那样,恹恹的,永不见好;父亲近几天竟然在书房摔了砚台,大发脾气;文韫太过安静,安静得如同古宅幽井;便是枫露的百般小心凑趣也显得万分不讨好;家中气氛是越发阴郁而不平静了。翻翻皇历,文韫的嫁期是在七月初,已是不远,文翰苦笑:“早日办了,也是了了一桩挂心之事。”
这日文翰早起出门,去城中拜访一位老儒——亦算自己半个老师,请教自己近日读书若干不明之处。经过县衙门口,只见人头攒动,切切私语。文翰自然不理会这等闲事,亦不去看这个热闹,倒是身后的书童茗药来了兴致,凑上来道:“少爷可知道,杭州城里来了个大盗?”
文翰皱眉道:“什么大盗?”
茗药道:“没人见过这人真面目,只听说他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城里好多人家丢了珠宝、古董。那贼精的,不是顶值钱之物他不拿。如今衙门贴了告示,说何人能提供这贼人的线索,赏银五十两,因此倒惹起多少穷汉痴想。依我说,真能抓到这飞贼的,谁会送上衙门呢,还不忙着和他坐地分赃么……”
文翰斥道:“你这话该掌嘴!每日听的圣人之言都到哪里去了?!”转头看了衙门口那堆人,叹道,“真真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不提这一上午在老儒家中引经据典、含英嚼华,时近中午,文翰带了茗药拜别老儒,回转家中。已至家门,踏上门槛,正欲扣门,倒不提防门突然大开,从里面出来那位,几乎把他撞出三步外。
文翰倒退连连,立足不定,茗药上来一把扶住:“少爷,你没事吧?”
文翰摇摇头,抬头正视来人,竟是位长身玉立的公子,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身形如松之劲、似竹之挺,更兼长眉入鬓,星眸朱唇,粉面含春,却又不怒自威,文翰看了两眼,倒隐隐有种自惭的感觉了。
那位公子微扬眉:“这位莫非是卓家公子?”
茗药道:“正是!你冲撞了我家少爷了,快赔礼来!”
那位公子向文翰上下打量了两眼,微微一笑,拱手道:“幸会!原是在下失礼了。卓少爷见谅否?”手中折扇所缀玉佩轻轻摇晃。
文翰道:“无心无罪,不足挂齿。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那位公子又是微微一笑:“你不知道?无妨,不久后,你自当知晓。”说罢,径直去了。他身后那名黑衣客,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当下紧紧跟随,一同去了。
文翰站在门口,看那位公子背影远去,竟一时惘然。
家中来访男客,自然是拜见父亲的。文翰正待去向父亲问个清楚,却在书房门前数十步之遥遇见了枫露。
枫露向他一福,道:“少爷,后日就是六月十八。夜间湖上风凉,你的那件薄披风上次我见边角脱了线,交我缝缝吧。”
母亲在时,文翰、 文韫的衣食住行都是母亲一手操办,虽可使唤月影,但终究是个不上心的。如今母亲去了,枫露能及之事,都接手操心起来。文翰早知道府里的流言,对枫露多少别样心绪,但细一想,她又何罪?
文翰道:“免了吧。我如今又不是小孩子,岂能如幼时一般动不动就伤风着凉的。”
枫露笑道:“少爷说的是。不过带着,预备着,未必见得真穿。”又道,“少爷是要去见老爷么?”
文翰道:“正是。”
枫露低声道:“……少爷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晚些去的好。”
文翰听这意思,是父亲又动了肝火,本来亦无什么大事,当下转身欲走,谁知父亲在房里已然听见:“谁在外面?”
文翰只得道:“父亲,是文翰,”硬着头皮进去。
大热天的父亲书房里竟然生了一盆火,文翰踏进房门就觉得热气逼人,看父亲额头也是汗水涔涔,实在吃惊:“父亲?!”
父亲脸上神色却可称冷静:“没什么。”半晌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中一个古旧的手卷,“把火盆拿出去灭了,你也就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