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环王/霍比特人）树影下的光辉》吾无故

13、第13章

　　亚伦的梦想达成了——以一种可悲的方式。由于精灵早已蒙上他的双眼，年轻人甚至没看到这个精灵国度真正的样子，他拍打牢门，乱叫乱嚷好一阵，精灵压根不理会。
　　精灵并不虐待他，定时送来食物和水，但由于精灵彻底的漠视，人类满腹的愤懑、激动、委屈，渐渐被沮丧所取代，而沮丧又变得麻木，绝望从他内心滋生，他筋疲力倦，靠着墙蜷在牢房里。
　　此时，他想起这片森林的精灵王遐迩闻名的“声誉”。
　　尤其是盘桓于石尖镇的一段日子，他听到过很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凑一块儿，少不了要抱怨精灵王的专横和贪得无厌。
　　商人总是口沫横飞地：“要说精灵，也该和他们讲讲理了！我受够了那些精灵的霸道强权！”
　　“是啊，那位森林之王对财宝永不满足，再多的宝石也讨好不了那位国王，听说他的宝库里堆满了黄金珍宝。”
　　“何止宝库，睡在精灵王床上的精灵娘们儿，都他妈穿上宝石内衣了！”
　　商人们爆出不怀好意的大笑。
　　而雷格拉老人则冷冷地说：“少在这儿嘴硬，要是够胆，就别向精灵缴路费，没用的东西，真进了森林，连半个屁都捂着不敢放，哪怕精灵在路上堆满屎，你们也不敢绕开半步。”
　　那些风霜满身，狡诈却大度的商人再一次哄堂大笑。
　　亚伦发现，他开始想念龙蛇混杂的石尖镇了，想念镇上热闹非凡的白瓦酒馆，四处弥漫的灰土、酒精、畜生的腥气，以及人类粗鲁而蓬勃的活力。他把玩着白罂花纽扣，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好运，再一次踏进那片俗尘。
　　他思考着未卜的命运，低哼一首歌谣。
　　“Good-bye my Fancy！
　　Farewell dear mate，dear love！
　　I'm going away，I know not where，or to what fortune，or whether I may ever see you again，So Good-bye my Fancy。”
　　亚伦是在曾经的路途上，从一位耄耋老人口中听来这首歌，老人将它唱得高贵、沧桑而又惆怅。在那位老人的一生中，应当也拥有过热烈的爱，一段足以燃烧的、绚烂的回忆。亚伦出着神。
　　他嘴里哼出的曲调戛然而止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小精灵站在栅栏外。
　　猛然地，亚伦翻到牢门旁边，见这个穿小皮靴和小猎装的男孩满脸好奇的神色，观察着自己。他吃惊地低呼一声：“哦——维拉！是你？！”
　　男孩眨巴着眼，大方地说：“你好，Aaron。”
　　亚伦愣了一会，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啦，小孩？你为什么来这儿，你知道我没想伤害你，对吗？”
　　小男孩点点头，说：“我叫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
　　“你是一个人类！”男孩既新奇、又高兴地指明。
　　亚伦苦笑了一下。这精灵小男孩的神情，显而易见像在欣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奇珍异兽，但这不过是个小孩子，何况，这孩子白皙生动的面庞拥有非常的美，从内往外透着精灵微光，亚伦无法感到羞辱愤怒。
　　亚伦只好无奈说：“当然，我是一个人类。”
　　男孩十分友好，像给笼子里的动物喂食一样，掏出一个布包递向栅栏。
　　“吃饼干吗？”
　　“不，不……谢谢。”
　　“人类不喜欢吃饼干吗？”莱戈拉斯诧异地问。
　　亚伦只得再次报以苦笑。
　　莱戈拉斯吃着饼干，高兴地问：“他们说你去过Imladris，就是……嗯……瑞文戴尔，Lord Elrond的领地，真的吗？”
　　“是的，小孩。”
　　“我叫莱戈拉斯。”
　　“好吧，莱戈拉斯。”
　　“他们说你还认识Lord Glorfindel。”
　　“Glorfindel，是的，我见过那位精灵，我倒不知道他还是一位Lord。”亚伦打量了一番牢房，语气冒着若有似无的尖酸，“不管怎么样，显然那位Lord高估了他自己在精灵当中的影响。”
　　“Lord Glorfindel是大英雄！”莱戈拉斯提高了声音，反对道，“他打败过炎魔！”
　　“炎魔？”亚伦并不关心，“那是什么？”
　　“极度可怕的怪物！”莱戈拉斯两只手比划了一个所能比划的最大范围，用惊心动魄的口吻说，“比最高的树还要高，很大很大，全身都是火焰，邪恶！要是遇到一只，立刻就吓死了！”
　　亚伦瞅着这个小精灵，问：“你爸爸给你讲的睡前故事？”
　　“不，Lord Elrond给我讲的。”
　　“好吧，小孩……莱戈拉斯，”亚伦手攀在栅栏上，说，“看起来你很崇拜你们的Lord Glorfindel。”
　　莱戈拉斯点点头。
　　“听我说，莱戈拉斯，”亚伦引诱着，“我有一件格洛芬德尔送给我的礼物，愿意转赠给你，你想要吗？——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们有一位夫人，银发的夫人，她的名字叫艾露拉瑟，你认识她吗？”
　　莱戈拉斯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蓝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清脆地说：“我知道，他们说你爱上了艾露拉瑟！”
　　亚伦心头腾起一股淡淡的愠怒，他被困在牢房里，孤独又恐惧，但并不意味着可以容忍精灵轻视他，把他的心愿当作谈资笑料。“‘他们说’，”年轻人不由冷冷地，“他们说的可真多。”
　　亚伦抬起头，面对小精灵的脸蛋，心里又明白，他不能向一个小孩发火。停顿了一下，他用无奈的口吻，说：“好吧，随你们怎么样，莱戈拉斯，我想给那位银发夫人带个口信，请你帮我这个忙，然后我就把格洛芬德尔的礼物送给你。”
　　他把白罂花纽扣放到了栅栏外。
　　莱戈拉斯看了一眼，摇摇头。“这个赠予很珍贵，我不能拿走它。”
　　“啊，高尚的孩子，”亚伦笑着说，“但你想要格洛芬德尔的礼物，对吗？它很珍贵，我愿意给你。”
　　莱戈拉斯不为所动。“我是挺想要，所以我打算让爸爸帮我要一个，我爸爸认识Lord Glorfindel。”
　　亚伦长满胡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显然，他也高估了他手中礼物的稀奇。
　　莱戈拉斯已经忘了礼物，继续津津有味打听着：“你是一个人类，你为什么要爱艾露拉瑟？”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莱戈拉斯追问。
　　“因为你不能给爱找一个理由，你可以去问你的爸爸为什么爱你的妈妈。”亚伦随口打发。
　　莱戈拉斯说：“我妈妈已经死了，而且我爸爸不爱她。”
　　亚伦一怔。
　　莱戈拉斯却显得很平静，说：“我爸爸从来不提起我妈妈，也从不想念她，有一次我问妈妈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他说他已经忘了。我还问过别的，他每次都说他很忙，叫我先去玩一会。”
　　亚伦沉默一阵，问道：“但是，我想你爸爸爱你，对吗？”
　　莱戈拉斯点点头。
　　亚伦露出一点笑容，说：“小孩，你只要记得你爸爸爱你就行了，他为你做了很多，对吗？——对了，爱就是这样的，愿意为所爱的人做很多。你记住，如果有人和你谈爱，却没有付出，那八成是个骗子，要么是自私鬼，我就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骗子，所以我决定试着做点什么，然后我就来了森林，你们的王国。”
　　“现在你一定后悔了！是吗，亚伦？”莱戈拉斯问。
　　“为什么？”
　　“因为你被关起来了！”莱戈拉斯嚷了起来，“如果我们的国王宣布你有罪，你就完蛋啦！人类！”
　　“你说的没错，我是个人类，我们人类一旦决定做某件事，就会一往无前，决不会傻等着，要是你们的国王硬要判我有罪，我会非常痛苦，谁都不想自己完蛋呐！——但那不是后悔，要是我当初没胆子，到了以后白白遗憾，那才是后悔，你懂这区别吗？你大概不明白，你是个精灵孩子。”
　　莱戈拉斯确实似懂非懂，迟疑着，点点头。
　　“——所以，莱戈拉斯，你可以帮我带口信给银发夫人吗？”
　　“让我想一想。”莱戈拉斯并没有上钩。
　　亚伦叹息一声，靠回到墙上。
　　“但是我会和爸爸说的，亚伦，你没想伤害我。”莱戈拉斯承诺。
　　“啊，谢谢，”亚伦心念电转，问道，“那你可以求求你爸爸，帮助我，把我放出这个地方？”
　　“我爸爸不在，他出门了。”
　　“啊哈，在你们国王砍我的头之前，希望你爸爸能及时回来。”亚伦无精打采咕哝了一声。
　　“放心吧！”莱戈拉斯嘻嘻一笑，“国王也不在，也出门了。”
　　“难道你爸爸和国王在一起？你爸爸难道是个贵族？”亚伦问，“那你知道精灵王什么时候回来审判我？”
　　莱戈拉斯歪着头，眼睛眨了两次。如果让精灵们看到这副表情，一定知道这个小精灵准备使坏了。
　　莱戈拉斯用不太熟练的通用语，因为说的话比较多，还忍不住比划手，但声音清亮地，告诉亚伦：“我们的国王上个月就去森林外面办事了，挺远的地方，路上还有半兽人呢！不过国王不怕半兽人，国王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等一段时间，大概再过三十年，国王就会回森林的。”
　　亚伦猛地跳了起来。
　　“三十年？!”他不敢置信地大叫。
　　“嗯！”
　　亚伦仿佛石像般僵住了。
　　人类信以为真的反应，让莱戈拉斯差点滚在地上捧腹大笑。
　　“哦！维拉！哦！你这个——”亚伦总算反应过来，把手伸到栅栏外，但捉弄人的淘气小精灵早躲了开去。
　　“Man ceril？！”（你在干什么）一声精灵语的质询，是一个成年精灵听见了笑闹响动，过来查看。
　　成年精灵发现站在牢门外的小精灵，迅速跑过来。
　　精灵的神色和语气都十分严厉，说了一大串精灵语，似乎责备了小精灵，不友善的目光同时盯了盯人类囚犯。
　　莱戈拉斯恋恋不舍地，只来得及说一声“再见”，便在成年精灵的监督下，离开了。

　　这是亚伦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名为莱戈拉斯的精灵小男孩。
　　亚伦从未知道，他遇见的是林地王国精灵王瑟兰迪尔唯一的王子。
　　当精灵释放亚伦的时候，森林的风已经带上了春天的温柔。
　　亚伦自己取下眼罩，面前并没有一位即将审判他的精灵王，他站在莽莽森林中、一条森林道路上，那里正是他告别雷格拉老人的地方。山毛榉“拱门”早已消失了，正如雷格拉所说，那些山毛榉变成了最普通的树木。
　　阳光穿越树梢，斑斑光影摇曳着散落。
　　阳光同时也投向一位站在树下的夫人，她轻轻摘下斗篷兜帽，白银色长发蓦然流泻，闪动无数金点光泽。
　　银发夫人长袍及地，额冠绿宝石的辉芒与她纯洁的精灵之眼相映，她看上去甚至比在瑞文戴尔时更加美丽、更加高贵。
　　亚伦想这是一个梦。
　　但银发夫人慢慢走出光辉梦境，走到了他的面前。
　　银发夫人注视着他，微微一笑，说：“年轻人，我的国王赦免了你。”
　　亚伦一时无法说出一个字，他心跳如鼓，感到难以置信的惊奇，和幻觉一般的幸福。
　　在高贵的夫人面前，精灵王的宽恕无足轻重。
　　他伸出手，又局促地收了回来。
　　艾露拉瑟神色温和地看着这个极为不安的年轻人。
　　而她的平静鼓励了他。
　　“My Lady。”他说道，期期艾艾地，“真高兴见到您，感谢您……”
　　“感谢我的国王吧，尽管你让他很不高兴，我们森林精灵一向不容忍外族侵扰领地。”
　　察觉到年轻人慢慢垂下头颅，艾露拉瑟微笑说：“孩子，希望你知道，我很感激你的真挚和热忱。现在回去吧，离开森林精灵的领地。”
　　亚伦又抬起头，他的目光是闪亮的，他鼓起勇气，问道：“我可以吻一吻您的手吗，夫人？”
　　艾露拉瑟显出一点淡淡的惊讶，然后笑了起来，温柔地说：“几千年前我来到这片森林的时候，已经把亲吻我的权力交给了一位森林里的精灵。但请你不要难堪，孩子，希望你愿意接受我的祝福。”
　　艾露拉瑟展开洁白手掌，躺在她掌心的，是一朵圆形的浅黄色的花。
　　“爱都艾尔，在我们的语言里，这是森林的暮光花，我用这个礼物向朋友告别。”
　　她把花朵送给年轻人，她说出的精灵语宛如微风，祝福道：“Novaer，Calo anor na ven。”（愿阳光照耀你的道路，再见）
　　亚伦望着银发夫人，年轻的眼中盈满热泪。